王晶晶
二十二歲的服裝店老板小蔡正在體驗網絡私刑的味道。就在半個月前,作為網絡世界里不計其數的蒙面騎士,她也是行刑隊中的一員。
那時,接受刑罰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廣東女高中生。小蔡懷疑她偷了自己店里的衣服,把監(jiān)控錄像的截屏發(fā)到網上:“穿花花衣服的是小偷,求人肉,經常帶只博美小狗逛街。麻煩幫忙轉發(fā)?!彼夭幌嘧R的網友挺身而出,他們很快就搜索出女孩的姓名、學校、住址和照片,然后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在女孩臉上黥下罪名。
“女生啊”、“呵呵呵”、“有沒有她微博”、“我剛才一看就知道是她了”……蒙面騎士們評論著、罵著,先不管事實到底如何,反正圍觀即態(tài)度,轉發(fā)即力量。他們以為這就是正義,其實不過是用“罪惡的方式”消滅“罪惡”。
“刑罰”開始不到四十八小時,人們在河水里發(fā)現了女孩的尸體。她于晚飯后騎著電動摩托車出門,就再也沒回來。
12月6日,女孩家屬以“網絡誹謗”為由,向法院起訴小蔡。她的家人、同學、校長認為,女孩本來就不善傾訴,承受不了網絡輿論的壓力,才走上絕路。店主小蔡被警方刑事拘留,等待調查結果。
這并不妨礙網絡世界里的人繼續(xù)追尋他們認為的正義。首先,小蔡迅速被蒙面騎士們剔除出自己的陣營,這樣,要為女孩死亡負責的就只有她一個人,與其他網友無關了。接著,她被昔日的戰(zhàn)友推上審判席,接受那個十八歲女孩曾經體驗過的刑罰。
“人肉店主!”“你好意思活著嗎?”“大眾朋友們,她不是要紅嗎,我們把她炒紅!”“把她家的地址、親人都搞出來,到時候砸她家去!”“我們在用你對待死去的小女孩兒的方法對待你,很公平。別說承受不了,你活該!”
還是那個邏輯,既然可以用“罪惡的方式”消滅“罪惡”,當然也可以用“人肉搜索”來懲罰“人肉搜索”。小蔡的信息很快也被公之于眾:“這個刻薄的店主叫蔡某某,手機號碼是……”
似曾相識的語言,似曾相識的憤怒,變更的只是坐在被告席上的那個人。
有人試圖提醒狂熱中的網友恢復冷靜:“這些罵店主的,和店主罵小女孩有區(qū)別嗎?你們說店主逼死了一個人,如果店主被你們逼死,是不是別人也可以這樣來罵你們?”但這個微弱的聲音很快就被自認為代表正義的吶喊淹沒了。
幾乎就在小蔡被“人肉”的同時,河南鄭州一家飾品店的老板正重復著她曾經做過的事,只不過是在現實世界里。店里丟了兩個價值一百多元的錢包后,店主在門口貼了一幅通告,上面有十九張監(jiān)控錄像的截圖,畫面中那個穿橘色上衣的年輕女子被懷疑是小偷。當民警說丟失物品價值不大,別對破案抱太大希望后,店主就決定用這種方式出口氣。
在當地媒體進行的網絡調查中,78%的網友選擇“支持,這樣可以震懾其他人”。這正是網絡私刑賴以生存的土壤。
對于人肉搜索的爭論,并不因為這個女孩的不幸才開始。2009年,江蘇徐州就施行法律,規(guī)定未經允許散布個人信息的,最高處以罰款五千元;深圳在2010年開始起草《個人信息保護條例》;臺灣地區(qū)也在去年施行的法律中明文規(guī)定,只有在維護公共利益的前提下,人肉搜索才有可能免責。
個人信息應該得到尊重。但是,當他們這樣對待虐貓的女人、虐童的幼教時,看客們拍手稱快,覺得那些人罪大惡極,理應得到這樣的下場。后來,他們這樣對待欠薪的老板、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那時也沒人說什么,在很多人看來,既然法律暫時無法懲戒這些人,網絡示眾就是最好的刑罰。
可這和把盜竊嫌疑人綁在電線桿上示眾、押著被懷疑偷盜的無辜女工游街的行為,又有多大不同?
它極有可能激起人們對于暴戾的熱愛。
然后,在不知不覺中,行刑者已經變成了自己正在懲罰的那種人。
【原載2013年12月18日《中國青年報·事件
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