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紅豆

阿嚴

由于感情不和，她向男友提出了分手，但男友死活不依。她謊稱自己已經有了新男友。男友遷怒于“情敵”，將對方活活刺死。案發(fā)后，男友倉皇逃亡。

2013年，他自首了。這個毀掉了三個家庭的命案，會有什么樣的結局？

一場血案

1994年11月的一天中午，任欣欣參加一個同鄉(xiāng)聚餐會。時年20歲的她，在頤和貿易公司做報關員，靚麗清純，很多男孩都主動和她搭訕。這時，有人過來介紹說：“這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曾生均，帥小伙兒，單身?！?/p>

1972年出生的曾生均，是重慶開縣人。1989年，他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四川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重慶鋼鐵集團公司做機械師，一年后他就被提拔為技術副科長。很多人都給他介紹女朋友，但他由于家境窘困，個性自卑，幾次戀愛都無疾而終。

兩個人一交談，得知他們兩家都住在礦區(qū)，相隔不到二里路。任欣欣的父母是煤礦干部，曾生均的爸媽在礦區(qū)做小生意。

一天，任欣欣隨單位同事去爬鐵山坪，在半山腰遇到了曾生均。任欣欣口渴了，發(fā)現(xiàn)自己的瓶裝水不知去向。曾生均體貼地遞過一只水壺：“喝吧！水壺是新的，我還沒喝過?！比涡佬揽粗鶡肓业难凵瘢睦镆粺?，對這個帥氣男孩有了幾分好感。當晚，大家在鐵山坪頂舉行篝火晚會，曾生均主動邀請任欣欣跳舞，兩顆心慢慢靠近了……

曾生均與任欣欣戀愛了，但他過于自卑，對任欣欣的管束也越來越多。她跟朋友出去玩，他總是盤根問底：“你和哪些人在一起，有沒有男的？”他經常警告她：“要注意分寸，你是有男友的人了！”起初，任欣欣認為這是男友很在乎自己，愛得深?？蓵r間一長，曾生均的嘮叨令她不耐煩了。

1995年1月的一天下午，曾生均去接任欣欣下班時，看見她和一個帥氣男孩有說有笑地走出辦公樓，當即勃然大怒：“你不知道羞恥啊，大庭廣眾下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任欣欣解釋道：“他是公司的客戶，我下班順便送他出來?！痹鶇s不依不饒。

這種男人的心胸太狹隘了，將來結婚以后兩人怎么一起生活？任欣欣提出了分手。

曾生均死活不同意，甚至跑到任欣欣的住處，以割腕自殺相威脅。任欣欣苦不堪言，又擔心曾生均真的做傻事，糾結中，她萌生了辭職離開重慶的念頭。

任欣欣的苦惱被她老家的鄰居董波知曉了，董波在重慶一家公司做保安，比任欣欣大一歲，兩人一起長大，他一直把她當親妹妹看待。董波說：“你憑什么為了他放棄工作？我去教訓他一頓算了?！?/p>

任欣欣連忙阻攔，卻想出了另外一個主意：“曾生均是那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如果我說有新男友了，或許他就死心了。你冒充我的男朋友吧！”董波一口答應了。

1995年2月的一天，當曾生均又來找任欣欣時，任欣欣挽著董波的胳膊開了門：“這是我男朋友，我們倆不可能了?！痹翢o思想準備，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會放棄你的……”

不久，3個人都回開縣過春節(jié)。讓任欣欣沒想到的是，曾生均提著大包小包到任家認親來了。這讓任欣欣更加厭惡。任爸爸也說：“這樣不明事理的男孩，你必須跟他一刀兩斷?！?/p>

1995年2月23日中午，當曾生均又打來騷擾電話時，任欣欣氣沖沖跑到曾家，當著他的面吞下了半瓶安眠藥：“我要讓你知道，我寧愿死，也不愿和你在一起！”說完她扭頭而去。在回去的路上，任欣欣遇見了董波，告訴他自己剛才服了安眠藥。董波連忙將她送到煤礦職工醫(yī)院，因搶救及時，任欣欣脫離了生命危險。

曾生均也趕到了醫(yī)院。病房里，董波故意給任欣欣喂水，做親昵動作給曾生均看。曾生均怒火中燒，兩人動起手來。身材瘦弱的曾生均被董波摔倒在床頭柜邊，曾生均抓起柜子上的一把水果刀，沖著董波刺了過去……任欣欣尖叫起來。曾生均這才如夢初醒，松開刀向病房外跑去。

聞訊趕到的醫(yī)生迅速對董波進行搶救，并通知了醫(yī)院保衛(wèi)科。由于胸腔大量出血，一個小時后董波死亡。

贖罪煎熬

曾生均行兇后連夜打車回了重慶市區(qū)，到住所后，他打電話把事情經過告訴了在煤礦醫(yī)院工作的堂哥。得知董波已經死亡，他把僅有的1000元錢和一張3000元的存單帶在身上，連夜搭乘一輛運煤的貨車逃往貴州。

潛逃到貴陽后，曾生均藏身在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花200元買了一張假身份證，改名任軍。身上的錢很快花光了，曾生均怕被警方找到線索，不敢去取存單里的錢。實在沒辦法，他晚上就睡在橋洞里，白天翻垃圾箱撿廢品。

3個月后，曾生均又逃往貴州畢節(jié)的五鳳煤礦。從小在礦區(qū)長大的他，知道煤礦人員復雜，一般不容易暴露，于是，他成了一名煤礦工人。

在煤礦，曾生均很少和別人說話，每天除了下井，就呆在自己的宿舍里逗弄蛐蛐。大學畢業(yè)的他謊稱自己不識字，只做最苦最累的活。

1996年年底，曾生均積攢了2萬多元。他向單位請了5天假，坐火車趕到湖南長沙，在岳麓區(qū)一個郵局，他以不識字為由，請人幫自己填寫了3張均為7000元的匯款單，一張寄給父母，一張寄給任欣欣家，一張寄給董波的哥哥董軍。

任欣欣的生活也因為這場慘劇被徹底顛覆，她痛悔因為自己的天真，致使兩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一個死于非命，一個亡命天涯。出事后她從單位辭職，回到開縣一家公司做了出納。董波父親是煤礦工人，常年勞作落下了一身病，母親身體也不好。董波被殺后，任欣欣一有時間就趕去照顧他們，抵消良心上的負罪。

接到來自長沙的匯款，任欣欣馬上猜到是曾生均寄來的。得知董軍也收到了同樣一筆錢，她更確信無疑，馬上將情況報告給了開縣警方。

開縣警方人員趕赴長沙，找到了曾生均匯款的郵局。然而，由于他匯款的郵局當時沒有任何監(jiān)控設備，辦案人員無功而返。

任欣欣心情復雜，她痛恨曾生均，做夢都想讓他早日歸案，給董波父母一個交代。但時隔一年多，看到曾生均的匯款后，她對他的恨消退了一些。

此后幾年，每到年底，董軍和任欣欣都會收到一筆錢。多數(shù)來自湖南，有幾次來自廣東。每次，任欣欣都將這些情況及時報告給開縣警方。從這些匯款郵局的監(jiān)控攝像看，匯款人的確和曾生均非常相像，但他每次匯款都換地方，毫無規(guī)律可言，警方也一籌莫展。

轉眼過去了10年。其間，曾生均先后寄給任欣欣5萬元，寄給董波家的錢已達12萬元。

2005年底，曾生均沒有寄錢。原來是他患上了嚴重的甲亢，身體吃不消，沒法下井挖煤，他輾轉到了深圳，一邊治病一邊在餐館打零工。

任欣欣沒結婚，也沒戀愛，賺的錢大部分都貼補給了董家。曾生均寄給她的錢，她也都給了董家。董波的弟弟當時在念大學，每年學費就需6000多元，加上董波父母看病吃藥，他們家庭的負擔很重，全靠任欣欣的接濟和曾生均寄來的錢度日。

這么多年，任欣欣從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三十幾歲的她看上去比同齡人老很多。

還你一個新娘

2006年底，曾生均依舊沒有寄錢。任欣欣猜想：他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是不是已經死了？

2007年9月，董軍突然收到一封掛號信，里面是一張存單，名字是曾生均，旁邊寫著密碼。掛號信寄自福建漳州。任欣欣得知這一消息后心里五味雜陳：這幾年曾生均究竟怎么過的，是不是結婚了？這張存單是他逃跑時帶走的，他不敢取錢……

開縣警方早已做通了曾家父母的工作，一旦曾生均和家里取得聯(lián)系，就勸他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2010年2月的一天晚上，是董波被害15周年的忌日，任欣欣一夜未眠。清晨，她腦海里閃現(xiàn)出一個念頭：曾生均或許會上網(wǎng)的。于是，任欣欣將自己的網(wǎng)名改成了真名，開通了騰訊微博，并將每天的說說更新和微博同步更新——即便對方不知道她的QQ號，也能通過搜索人名，從網(wǎng)頁鏈接里進入她的QQ空間。

一年過去了，任欣欣依然沒有得到曾生均的信息。但是從2011年底開始，她和董軍又相繼收到來自不同地方的匯款，每次金額都在5000元以上。任欣欣有一種預感，曾生均進入了她的QQ空間，一直在暗中窺探著她，經過這么多年的漂泊，曾生均一定動了返鄉(xiāng)的念頭，只是他不知道歸家等待他的是什么結果。

于是，任欣欣在QQ空間里寫下了一篇日記：當年的我太幼稚，太天真，我才是那場悲劇的始作俑者。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受著良心的譴責。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愿意回到20歲，不再吹毛求疵，不再苛求完美，與一段充滿了小世俗的愛情為伴……

一個月后，任欣欣收到一個名為“一陣風”的網(wǎng)友加好友的請求。她查看對方的信息，寫的是浙江寧波。用軟件查看對方IP，是國外的服務器。很明顯，對方刻意不透露信息。任欣欣果斷點了“通過”。

“一陣風”就是曾生均。2005年7月他到深圳后，在龍崗一電子廠當了組裝工，每月收入3000元。他省吃儉用把錢攢下來，抽時間趕赴福建等地，把錢分為3份寄出。

就像任欣欣猜測的一樣，曾生均確實通過網(wǎng)絡搜索進入了她的QQ空間。他看到她寫的那些話時，失聲痛哭。任欣欣帶著“寬恕”字眼的內心直白，像一聲聲巨雷敲打著他的良心，那是在勸他投案自首?。《嗄陙聿荒芤姽獾娜兆幼屗床挥?，任欣欣的表白最終擊破了他的心理防線。

2012年7月20日，逃亡17年的曾生均回到開縣，向警方投案自首。12月，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鑒于曾生均多年來積極賠償被害人親屬的經濟損失，取得了他們的諒解，又屬投案自首，所以判處曾生均有期徒刑9年。

法院判決那天，任欣欣見到了曾生均?？粗麆偟街心昃蜐M頭白發(fā)的蒼老模樣，她禁不住淚流滿面。

曾生均入獄后，任欣欣每個月都去他服刑的重慶墊江監(jiān)獄探望。曾生均說：“你別來看我了。好好工作，找個好男人嫁了?！?/p>

任欣欣苦笑著：“一晃十幾年了，我也老了，還談什么結婚……”曾生均自責道：“都是我害了你?！比涡佬勒f：“你別勸我了。我想以后找個男人和我一起伺候董波父母，你覺得會有人愿意嗎？”

“我愿意。如果你還給我機會。我會一輩子伺候董波的父母?！?/p>

幾天后，任欣欣再次來看望曾生均：“你若沒改主意，我們就結婚吧！我和你用一輩子向董波父母贖罪?！痹髦鴾I連連點頭。

2013年4月，兩個人在墊江監(jiān)獄民警的見證下，到民政局領取了結婚證。民警為他們在會客室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儀式。當曾生均流著淚，把民警專門為他們準備的紅豆送到任欣欣的嘴里時，她笑了，也哭了，這顆象征愛情的紅豆，來得太不容易了。

（摘自《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