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小
山里女孩
我是在大山深處長大的。從懂事起,山就是我的伙伴,有時采野菜有時砍柴,我一手提鋤一手提籃的身影,天天出現(xiàn)在通往大山深處的小道上。
我家就在半山腰,父親長年在外打工,媽媽種地、操持家務,忙得根本沒時間疼我。我上山,她唯一的擔心就是遇到壞人?!鞍l(fā)現(xiàn)有人,一定要躲遠遠的,他要是跟過來,你就使勁喊。山里回音大,家里能聽見,爺爺會趕過去的?!边@是媽媽每天必須的囑咐,我從這句不斷重復的話里,尚能感受到一絲母愛。
整個童少年時光,我?guī)缀醵际窃谀菞l羊腸小道上度過的。沒遇過什么壞人,倒是常見野貓之類的小動物,它們在靜寂中突然閃電般掠過,讓我嚇一大跳,也讓我驚喜不已,于是,我用唱歌來壯膽,也用歌聲來表達喜悅。日子長了,嗓子弄得挺嘹亮,人也顯得很大方,說唱張嘴就能唱。
山風、野花,閃電般的小動物和拿來就唱的歌,這便是我的童年和少年。我像小兔一樣靈巧,小鹿一樣苗條,小鳥一樣歌唱,沒有物質的少女時代,也很美的。
我念到初二就輟學了,盡管我成績很好,又是課外活動積極分子,學校有名的小宋祖英,但是,家中無錢供給了,重男輕女的父母,把那點可憐的資費都投到弟弟身上,辭校打工是必由之路,我別無選擇。
想唱就唱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某景區(qū)的保潔工。這個景區(qū)里有所大學,跟大城市黃金鬧市里的學府不同,這所大學幾乎淹沒在綠樹叢林里。我應聘到這里做保潔,主要原因就是想接近這里的學子。我原本是個前途不錯的好學生,因貧而中止學業(yè),是我一生的痛。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工作,哪怕是最卑微的保潔,于心于情,都是一個小小的補償。
因為是工科,學校里男生居多,屬少數(shù)的那些女生,在我眼里都不算秀麗可愛。一天下班后,我脫下工裝,學著她們的樣子把頭發(fā)扎成一束,上著白T恤,下穿牛仔褲,哼著小曲走向自行車棚。
在開鎖推車時,看車大姐湊了過來,問:“姑娘,哪個系的?”我心花怒放,忙說自己不是學生,是個保潔員,大姐笑著說:“喲,這么漂亮的保潔員呀。我正學電腦呢,有個地方不會了,想問一下。對不起了小姑娘,你比大學生看上去都斯文呢?!?/p>
我沖她嫣然一笑,美滋滋地騎上自行車。當時正值傍晚,夕陽之下的街巷,像披上了金色的衣裳。我禁不住停住腳,轉身回望工作的景區(qū),半城青山半城湖水,山像俊朗的小伙,湖像秀麗的姑娘,多美的小城啊!我雖然沒機會步入大學之門,但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工作,已心滿意足了。
都說心中有愛想唱歌,的確,我就是想唱著歌去工作。我出口即歌,邊掃邊唱,同事們被感染了,也開始用歌聲滋潤枯燥的勞作。于是,景區(qū)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景象,這個坡的保潔員跟那個坡的對唱,唱著唱著,分散在各坡段的保潔員們,會順著回聲一起合唱,那聲音,那場面,真可謂天是帷幕,山是舞臺,山中所有生命是最好的觀眾。
由我一手導演的保潔大合唱,很快被校報的編輯知道了。不久,一篇題為《乘著歌聲的翅膀》的文章,在校報的頭版發(fā)表,還登了一張我邊打掃邊唱歌的照片。景區(qū)管理處和校方都知道了我,特別欣賞我的工作態(tài)度,學校行政樓的負責人指名要我到行政樓保潔。
我的課堂
所謂行政樓,其實是學校歷史典籍的閱覽室,共四層,行政辦公只占一層的一半,剩下的房間放的全是書。我主動提出負責這一片的衛(wèi)生,每天收工之后,可以躲進角落看一會架子上的書。
我本已小有名氣,再加上如此好學,進進出出的專家教授們都認識了我,我也大方地向他們請教。比如說,城里幾處漢唐時期的石刻和雕塑,我一直沒搞懂。我每問一個老師,他們都認真解答。保潔隊長跟我說:“小丫頭,學校最好的教授都給你講過課,你比大學生們幸運多了?!?/p>
就這樣,我在行政樓掃了一年地,足跡遍及閱覽室的每個角落。春節(jié)過后,保潔隊作調整,我又被分配回原來的崗位,做景區(qū)保潔。回到初來時的崗位,我百感交加??赡苁嵌亲永镉辛藥c墨水,我越發(fā)覺得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的身影和歌聲,都有豐富的內容。就說學問吧,從大學教授到建筑師傅,再小巷居民,個個都是胸有成竹、出口成章。有一次,我跟一個修車匠說,西山腳下有一口五百年前的古井。原以為,我扔出了一枚小炸彈,沒想到修車匠把眼皮一翻,說那口老井城里老住戶都知道。這里是環(huán)湖之城,水井遍地,有人搞過調查,像西山那口五百年以上的老井,全城共有21處。
瞧瞧,什么叫一方水養(yǎng)一方人,什么叫人杰地靈,聽聽修車匠的話,你就深深地懂得了。我越來越喜歡這里,越來越喜歡保潔工作。我從沒覺得干這個很卑微,相反,掃到之處,我覺得全是故事,一磚一瓦都是書,一草一木全是歌。
宅男快遞
小蒙是個淘寶店主,出售舊唱片、二手CD和絕版書籍。我們相識,還是緣于那些舊書。
那天我去她的小店淘書,她一眼就知道我是誰了。她比我大5歲,知道我是景區(qū)的保潔員,也知道我是個愛唱歌愛打探歷史的人,我倆從此成了朋友。一天,她把我?guī)У揭粋€小酒坊,點了兩碟小菜、一壺小燒,說要請我跟她一起創(chuàng)業(yè)。
原來,小店生意慘淡,小蒙被逼到絕路。猛回頭,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客戶都是宅男,都喜歡周五晚上下訂單,又想在周六就拿到貨。“我想聘個快遞員,還要是個美女,你是最好的人選。”她斟滿小酒杯,跟我輕輕一碰,呷了一口,接著說:“我知道怎么把宅男們拉回來了,干脆把店改名叫‘宅男送,他們周五下單,周六上午一開門,哇,美女快遞員送貨上門了?!?/p>
我……我有些驚訝,也有些歡喜。不等我反應,小蒙又發(fā)話了:“你首先是美女,氣質小美女。然后嘛,這個然后更重要,你熟悉這個城市的街巷和歷史,歌又唱得那么好,跟我出售的東西,吻合得天衣無縫。怎么樣,跟我干吧,收入是底薪加送貨提成,肯定比干保潔要高,還是不一般的高呢。”
盡管我對保潔工作有些不舍,但是,小蒙的邀約實在誘人,我還是爽快地接納了。就這樣,在進城的第三個年頭,我成了“宅男送”的快遞員,跟小蒙一起,把小店生意做得有聲有色。我的經(jīng)歷平淡無奇,前方也從沒有鋪滿鮮花。但我一腳邁進就一心一意,堅持走,不回頭,且充滿好奇和喜悅。走著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原本荒涼的路上,花竟然開了。
責編 / 陳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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