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索
陽光被她邀請。
這家早點店除了早開午關(guān)的卷簾外,幾乎沒有“門”的概念。她說本來店就小,沒什么可以偷的,而且這樣陽光可以更好地照進來。
盡管這樣,她還是每天把它移到店外,調(diào)整角度確保它全身都能被晨光照到。
她在店里忙碌,它在外面沐浴日光。
她有著一頭干練的卷曲短發(fā),即使個子較高,她還是愛穿高跟鞋。她很愛打扮自己,也很會打扮自己,每一天都是整齊的,美麗的。她不用口紅,喜歡用唇膏,說是顏色淡淡的很自然,很養(yǎng)眼。她也會打扮它,她給了它一個有浪紋的白色陶瓷盆做裙子。
她賣的早點味道可口,而且即使到了中午去買也是現(xiàn)做的。她能記住每一位客人習慣吃和喜歡吃的菜式和搭配。光是聽著店里客人們與她的問候聲,還有看著客人們欣賞它,就會溫暖得對接下來的一天充滿向往。
她聽到類似贊揚的話就會笑。有客人夸過她的早點,她干凈的店鋪,即使不開花也長得很挺拔的它……她都報以一個長久的、喜悅而謙虛的微笑。記憶里我曾指出它長高最快的一截,她先是愣了一下,再用右手優(yōu)雅地掩住了嘴,連眼睛都盛開著笑意?!澳惆l(fā)現(xiàn)啦!”她嘴角上揚。
“你真的很喜歡這盆啊……它是什么草嗎?”每當有人指著它這么問時,她總是回答:“是花,這種叫含笑,從開店之前就在養(yǎng)了。”
含笑。這花名多么適合她啊。不論是笑的方式還是人。她總說等哪年春天開花了以后,就要讓所有人都見見有多美,聞聞有多香。
不知什么時候聽她說過,她要攢錢開一家更大的店。我一直祝福著她,希望她早日夢想成真。她也努力地在幾個工作間奔波。她期待著,它期待著,客人們也期待著。只是這一天來得似乎有些快,至少對我來說確實是。
有段時間我總覺得好幾天沒開店了,后來看到有人開始往店里釘木頭、搬玻璃時,我還擔心她是去別處開店了。要是她帶著她的含笑去了別的地方,那這個冬天,那些習慣于到她店里喝粥取暖的老人不是要感到寂寞了?那些愛抱怨寒假短的孩子們不是少了個安慰的人了?要是她就這么搬走了,客人們不就見不到含笑開花的樣子了嗎?整個冬天,我與她的許多老顧客一樣,在別的早點店吃早點,卻向著她的店張望。
春日的陽光是充滿希望的圣物,舞蹈于大地,施舍于生命。就像給世界增添色彩,就像給萬物注入靈性,讓人情不自禁記起她。她愛著陽光,她愛著生活,她愛著生命。她有一盆一直沒有開的花,叫做—含笑。
含笑!那天早上,在看到昨天還關(guān)著的那家早點店前的白色陶瓷時我有些激動。那家早點店又開了,它從里到外全部都裝修了一遍,并不是那么講究卻充滿溫馨。
“現(xiàn)在并不只賣早餐,我們也有快餐?!彼猛斜P給我送來了早點。我似乎又是來得最早的客人。她和我聊了幾句后就去看花,用手輕撫花瓣,仿佛想要喚醒在晨光中困意綿綿的它。一枚枚小花不偏不倚輕輕點在墨枝上,含笑含蓄地在葉片中半遮半掩,開而不放,似笑不語。
她問我店里裝修得怎么樣。我說真好,而且陽光還能照進來這么多。她用右手掩住嘴,笑得很開心。她說她喜歡陽光,含笑也喜歡,客人也喜歡,所以這家店依然除了卷簾外沒有裝門。我問她,接下來打算怎么樣呢?
“接下來啊……”她的兩手交疊于水紅的新圍裙上,透著江南人特有靈氣的眼睛望著那盆含笑。風晃悠悠地吹癢了花朵,如同少女一般輕扭身姿,咯咯直笑。
接下來的夢想是什么樣的呢?會在什么時候開花呢?恍惚間,她和它似乎是在互相發(fā)問。她和它將再次一起含笑開放。
她在期待著,我猜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