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民
牌坊,一段用石頭雕砌的記憶。
牌坊,這風中的旅人,從歷史的某個時代走來,散發(fā)著家國的榮光!
認知“牌坊”,最初的常識是影片上告訴我們的:絕大多數(shù)是帶有封建性糟粕的貞節(jié)故事,凝結著血和淚。于是,我們開始學會唾棄、學會批判,對它一概給予全盤否定,甚至推倒、踩上我們幼稚的腳丫。后來,無論在街角還是村口,無論荒郊還是大道,每每看到它——牌坊,心中總有一種好奇與眺望。盡管在規(guī)制、大小、樣式上,他總是大同小異。盡管已經(jīng)坍塌、損毀和修復,但總有一些構件與構件間的信息隨時間和歷史一起風化,消匿在我們的視野中。以致面對現(xiàn)實的缺陷,我們不得不借助翻閱、鉤沉與尋覓——府州縣志、古城踏勘,甚至考古手段,歷史隱秘的蹤跡才得以在發(fā)黃的史志典籍上矗立。但那姿態(tài)已經(jīng)傾斜,形象已經(jīng)蛀損,夢已然消失……
曾經(jīng)的泉州府城,也稱“泉州唐城”,“作四方形,周圍三里,設有四門”(莊為璣《泉州歷代城址的探索》)。清·道光《晉江縣志》記載,泉州古城內外先后共有牌坊399座(其中宋坊99座),泉州古牌坊數(shù)量在單位面積里曾為世罕見。城內257座,城外142座,如此密集的歷史牌坊,沉重得我在區(qū)區(qū)之間不知如何穿梭!北門街(含中山北路)19座,西街(直街)31座,北側(自東向西)11座,東街(直街)39座,中山中路(舊南街)直街40座,中山南路(含舊排鋪街)16座,井亭巷、許厝庭、新路亭、甲第巷15座,菜巷、東邊巷、龍宮巷8座,南俊巷、打錫巷等處26座……而這里面進士、榜眼、狀元坊為最多。我之所以這么不嫌累贅地敘述,是企望為今天的過往者勾畫昔日小小泉州的一幅舊景:窘迫的城域,壯觀的牌坊,眾多的歷史文化和宗教遺存,泉州因此有了“海濱鄒魯”的美名。在歷史典籍上尋到了這么多已經(jīng)消失的名坊,我才得以從另一個角度理解朱熹對泉州的一句評價:“此地古稱佛國,滿街皆是圣人!”這“圣人”不就是“風中的旅人”嗎?!只可惜,今天除了改革開放后復建的狀元街、北門等幾座門樓牌坊外,歷史的舊坊僅剩東門外南少林寺旁邊的“急公尚義坊”了。呵——滄海橫流!醒——怎不醍醐灌頂!
當我?guī)е@樣的思索踏入東湖街道鳳山社區(qū),去探尋現(xiàn)時泉州市區(qū)僅存的、清康熙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為旌表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李光地八世祖李森賑災行善的義舉所建的“急公尚義坊”時,我的心再次受到炙傷。這天正是七月最熱的一天,室外溫度達攝氏38度,接近中午我們乘坐的小巴才到達位于鳳山社區(qū)的南少林寺停車場,我們要去參觀的“急公尚義坊”就在這路的一旁。遠遠望去,牌坊在半坡的圍墻下,這里正在開發(fā)建設南少林街區(qū),一路塵土飛揚。奇怪的是這高將近11米的牌坊,周邊卻用高達2米多高的水泥預制磚墻圍了起來。經(jīng)打聽方知這是為了保護和防盜,原來此前曾有盜賊挖走了坊上的五幅輝綠巖石雕,由于發(fā)現(xiàn)及時追回來三塊大的石雕,兩塊小的則無有影蹤。近年來由于市場走俏古董等上了年份的東西,那些名人墓前的翁仲、望柱,幾遭瘋狂洗劫。時不時有媒體報道,什么古厝門廊被撬,花窗被偷;什么古墓被盜,有的還是二次、三次連續(xù)遭殃。過去是軍閥土匪干的,現(xiàn)在卻是一般盜賊所為,但沒有買方何來賣方?這一座有著300多年歷史的“急公尚義坊”之所以連“文化大革命”那樣的運動都能逃過一劫,大概是因為“公”與“義”與那個時代的主張趨同。也許這純屬個人猜揣,其中還有許多的細節(jié)需要我們去鉤沉厘清。但300多年來未曾對其破壞這是不爭的事實,今天被盜卻也是事實,面對這歷史與今日的事實,我們又能在從政治口號醒轉過來的國人那里,從富起來的國人走向上得出什么樣的警醒與啟示?!
我還想回到唐、宋時期,去尋覓一座座風中的牌坊:方圓三里399座,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概念?我繞“急公尚義坊”轉了一圈又一圈,上下俯仰地看:這坊為三重五檐歇山頂牌樓式建筑,用花崗巖、輝綠巖筑砌,通高10.95米,面寬四柱三間、9.74米,進深四柱三間。坊上匾額石刻“急公尚義”,上款刻“康熙五十四年八月初九日”,下款刻“賜李森”,為康熙御筆,下有輝綠巖刻就的李光地對賜匾緣由的記述,共29行,每行5字。整座坊體青、白石間作,飛檐翹起,于凝重中展現(xiàn)輕靈;坊上石刻亦有新意,如當心間坊上刻有二龍首口含一柱,柱上刻二龍戲珠,龍首粗獷有力,二龍戲珠則遒勁游動,二者渾然天成;坊上雕刻也堪稱妙筆,一個石坊,就有浮雕、高浮雕、平雕、透雕、沉雕、淺浮雕等幾種手法,以白色為主,青色相間,使整座坊更顯風韻。坊主李森——李光地的八世祖,明天順間(公元1457年—公元1464年)任源口可巡檢,一生樂施好善,致力于公益事業(yè)。在安溪劍口渡、莆田江口等處造橋近30處;在泉州府修東岳廟、元妙觀,助修福州芝山寺等,聲聞閩中,又賑蘇州府災、率眾平寇亂,朝廷旌為“尚義”。清康熙年間,裔孫李光地以李森賑饑、平寇事上奏,欽賜“急公尚義”匾額。明天順間與清康熙年間,時間相距250多年,一種美德的記憶不曾忘卻。這又讓我想起在安溪湖頭李光地故居“昌祐堂”東巷巷口接官亭前,見到的立有一只頭首分離的怪獸名叫“(犭+貪)”。這是李光地用來警示子孫后裔和下屬官吏的,可見其所立的不僅是德政楷模,還有懲腐拒貪。至今安溪湖頭一帶還有這么一副對聯(lián)在民眾中口口相傳:“白鐵無辜鑄佞臣,頑石不化雕(犭+貪)官?!薄?,妙!好是碑刻,壞是警示。
從歷史蹣跚至現(xiàn)實,這種從欞星門衍變而來的牌坊,業(yè)已由祭天、祀孔,到旌揚、表彰;從實用衍化為一種紀念碑式的建筑,被極廣泛地用于旌表功德、標榜榮耀,它令我感奮、激動的同時,也帶給我?guī)追置糟?。回首泉州城內曾?jīng)有過的一座座風剝雨蝕的牌坊,它不就是已經(jīng)漸行漸遠的先人的背影?!盡管個中滋味喜悲雜陳,但他們一個個昂首挺胸,面無赧顏。他們的故事、美德隨星移斗轉,代代流傳……
牌坊——風中的旅人,我該如何向您致意?
責任編輯:侯娟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