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乞丐

袁斗成

天空飄灑著細碎的雨絲，風(fēng)中夾雜一絲陰冷。走在冷清的街頭，我不時扯扯衣領(lǐng)御寒，來到出租屋樓下，冷不防被一個沙啞且蒼老的聲音喊住了：“行行好，行行好，我又餓又冷……”瑟瑟凄風(fēng)苦雨里，剛“駐扎”在樓道的年邁乞丐雙肩在簌簌抖動，蓬亂的白發(fā)一根根豎起來，眼神里充斥著幾分央求與期許，對我說：“有舊被子嗎，給我一床吧？”我有些反感不勞而獲者，但這么冷的天，我沒一絲同情心就是行尸走肉了。對望了下，我說：“干脆到我屋里住一宿，行不行？”

乞丐喜出望外地跟在我身后，走進客廳，好奇地東瞅瞅西望望，感慨道：“你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當(dāng)初租房子時打算與女友結(jié)婚，就租了套兩居室。我讓乞丐洗個澡，換上我來不及扔掉的舊衣服，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面前紅光滿面的他哪像沿街乞討的流浪漢？心情郁悶的我炒了兩個菜，仰脖喝了一杯濃烈的老窖特曲，老頭子細細地咂了口說：“好酒啊，可你喝酒的方法不對，應(yīng)該一點一點地品出味道來?！?/p>

我心里暗笑，這樣一位居無定所的乞丐竟有如此的閑情逸致！自從租下這套新房半年了，我第一次在家里同一個陌生人對斟對飲，而且還是個乞丐，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乞丐說話了：“看你愁眉苦臉的，一定有什么事，說出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你一把。”

我壓根兒不相信老頭能解開自己心中的疙瘩，但有傾訴的沖動。同女友潔茹相戀了近3年，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哪知潔茹至今不肯帶我去拜見未來的岳父。潔茹說過，她媽媽去世得早，是爸爸含辛茹苦把她撫育成人，如果爸爸反對我倆的婚事就麻煩了。問題在于，我?guī)状翁岢鱿纫娚蠝试栏敢幻妫瑵嵢汔僦煺f：“爸爸那么忙哪有空見你，再說了，我還沒跟他預(yù)約呢?！睗嵢愕陌职衷谝患倚」井?dāng)小股東，再忙也不至于連吃頓飯的工夫也沒有。

連老乞丐也聽出了其中的弦外音，搖晃著頭說：“明顯是在推托嘛，我覺得情況不妙?！笨刹皇菃幔抑睋?dān)憂的就是這個，害怕潔茹輕易把我們的愛情長跑舍棄了。乞丐抓耳撓腮一陣，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感情上的事容不得外人指手畫腳，他不了解具體細節(jié)，無法出謀劃策，說著他呵欠連連：“困了，我要睡覺了。”

明天還得上班，我沒敢指望乞丐想出啥金點子。洗漱完，乞丐已經(jīng)霸占了我的房間，躺在被窩里說：“別看我到處打游擊慣了，可還是很挑床，只有你這張床我才能睡安穩(wěn)?！?/p>

我哭笑不得，假裝翻弄抽屜里的雜物，趁機把存折與現(xiàn)金放到兜里，防人之心不可無。轉(zhuǎn)過身我對乞丐說：“老人家睡吧，我在隔壁客廳將就一晚，有啥事敲墻壁我就曉得了?！?/p>

“小兄弟，幫我一下忙，”我走到門口，乞丐翻身坐起來，掏出一沓厚厚的鈔票，零的整的都有，遞給我說，“這是我討到的5000多塊錢，我放在身上一直擔(dān)驚受怕的，今晚由你保管，我就不會做惡夢了?！?/p>

我明白乞丐的心思，錢是信任也是交易，了了彼此的一塊心病。一覺醒來，我揉著眼睛，早已起床的乞丐主動提出，天氣太冷，他就不到外面討錢了，就留下來看家。一時的惻隱之心竟被無休止的糾纏上了，我猶豫著，乞丐露出了一排黃牙齒說：“那點錢還是你揣著，我哪天打算走了再還給我?！?/p>

老天爺像故意作對似的，連續(xù)一周都陰陰沉沉的，下著毛毛雨。我趕走乞丐的心都有，但實在開不了口，天寒地凍的，乞丐何處安身，他會舍得花錢住旅店嗎？獨自在城里打拼的我多少有些安慰，乞丐總是做好熱菜熱飯等候我回來，而且他的廚藝不錯。

這天黃昏，我下班后匆忙往回走，來到院子里的花壇邊，一下子驚呆了：“嗖嗖”的冷風(fēng)中，乞丐躲在角落里搓著雙手，鼻涕不停地往下流。

“你怎么在這里，快回屋！”我彎下腰去扶乞丐，老人驚恐地望向四樓的窗戶，表情呆滯地縮了縮脖頸。家里的燈亮著，我猜中了七八分。這時，潔茹怒氣沖沖地從樓上跑下來，指著我罵道：“腦子進水了啊，收留這么一個人呆在家里，你就不怕出事。哼，不曉得怎么想的？”

我竭力解釋，不料潔茹攤牌了：“有他沒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清楚。”望著潔茹揚長而去的背影，乞丐很是內(nèi)疚，哈口氣說：“你女朋友好兇喲，我還是走吧，破壞了你們的感情，我可負不起責(zé)。”

潔茹上班的公司在城東，我住城區(qū)，她得倒地鐵加公交，周末才回來同我過兩人世界，卻沒料到我盼星星盼月亮，卻被乞丐攪黃了?？善蜇ぱ郯桶偷难凵翊掏戳宋?，我情急中使出最后的絕招：“你要走盡管走，但休想拿走那5000塊錢。”想以此來留住他，但這一句話震住了乞丐，我動情地說：“我很愛潔茹，但把你丟在街頭風(fēng)餐露宿，我又于心何忍啊。潔茹是個善良的女孩，相信終究會理解我的?！?/p>

雖然乞丐仍舊認為潔茹會生氣，他怕又被趕出來，但還是聽從了我的建議，表示等天氣轉(zhuǎn)好他就回老家過年。兩人一前一后回到房間，乞丐好像看準了我的仁慈，高聲叫嚷著：“那瓶沒喝完的老窖拿出來，我要暖暖身子?！?/p>

乞丐一邊獨自喝酒，一邊“神仙”一般對我說，據(jù)他的觀察，潔茹這個女孩虛榮心很重，兩人的結(jié)合不一定幸福。我惱怒地盯著他，又不是神仙，怎知潔茹的人品，何況誰能十全十美。乞丐拍著胸口說：“我這把老骨頭啥人沒見過，啥事沒經(jīng)歷過，我勸你們早點分手吧?！?/p>

我陰下臉，不滿地說：“老人家不許你這樣說潔茹，她是凡人，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我既然愛她，就必須包容她?！逼蜇@息著，無奈地對望著我，只顧悶頭喝酒，一杯接一杯，半瓶老窖很快見了底。

潔茹的通牒到了最后一天，早晨，我出門去公司前，乞丐厚著臉皮說：“給我?guī)装賶K錢?！毙臒┮鈦y的我疑惑地問：“要錢干啥？”乞丐理直氣壯地說，今天是他的生日，怎么著也要慶賀慶賀。我不禁一個暗笑，哪門子的事都讓我撞上了，乞丐討錢過生日似乎可以算是一種奇葩！但我還是掏出錢，順便敷衍了一句：“怎么辦隨你，晚飯我要是沒回來，你自己吃吧。祝你生日快樂！”

乞丐一愣，果敢地否決了：“那不成，缺了你一個人就是吃山珍海味也沒啥滋味。記住，我做好了飯菜，不管多晚都等著你回家。”我只得點了點頭，乞丐用力推我朝外走：“不要遲到了，早去早回。”

幾乎整整一天，我有點忐忑不安，撥打潔茹的手機，起初沒接，到后來干脆關(guān)機了?！澳銚艽虻碾娫捯呀?jīng)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睖厝岬恼Z音提示音讓我倍感絕望，也許，愛情真的已經(jīng)不在服務(wù)區(qū)了。可惡的乞丐，居然攪黃了自己的戀愛，我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齒的，可是自己心甘情愿收留了他，又能抱怨什么呢？認命了，那是男子漢的風(fēng)度。

我買了個生日蛋糕回到家，打開門，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我強作歡顏祝愿老人生日快樂，樂開了花的乞丐卻說：“不能急，還有一個人沒到呢？”

“誰？”我詫異地問，心想這乞丐也過于自作主張了，莫非還請了丐幫的人物。乞丐賣關(guān)子一樣說：“來了就明白了，你們認識的?！?/p>

我一頭霧水，這時恰巧門鈴響了，乞丐幾大步?jīng)_上前打開防盜門，隨一縷寒風(fēng)進來的居然是潔茹。我以為眼睛看花了，難道乞丐真的說服了潔茹！只見潔茹依偎著乞丐俏皮地說：“爸爸，你這個生日非常特別喲，應(yīng)當(dāng)很滿意吧？”

我大吃一驚：“你們……”乞丐，不，我的準岳父呵呵笑著說：“沒料到吧，你們兩個孩子，一個急著娶，一個急著嫁，比老爸我都焦急萬分。可我就這么個寶貝女兒，當(dāng)然要為她一輩子著想。阿成啊，你的能力沒得說，潔茹也不介意你窮。只是你的為人、品德到底怎樣，我心里沒底。知道不，我丟下生意每天損失幾百塊，到你家做臥底，把你的方方面面都摸透了，結(jié)果嘛，我的考察證明還算不壞，我可以放心把潔茹嫁給你了?！?/p>

原來是這樣，我驚喜得沒回過神來，老人像主人似的笑逐顏開招呼道：“來，干杯?！笨粗液蜐嵢闩e起酒杯，他嘻笑間望著我說：“我就在這兒長久住下了，怎么樣?。俊蔽遗ゎ^望向潔茹：“要不讓老爺子重新進行一次，咱倆沒法敲鑼打鼓，就站在兩邊列隊歡迎吧？”

（責(zé)編/韋運益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