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黃灌溉工程緣何成了擺設

劉立民

總投資超過8700萬元的山西臨縣馬家灣、高家灣兩處提黃灌溉工程，在當?shù)剞r(nóng)民眼中就是個“牌位子”，村民回應稱“只是在試機的時候澆了一下，此后再也沒有用過，打開閥門也出不了水”。

臨縣地處晉西北，與陜西佳縣、吳堡隔黃河相望，屬黃土丘陵溝壑區(qū)。

這里氣候干旱少雨。據(jù)相關(guān)資料，年平均蒸發(fā)量是降水量的4倍，年內(nèi)極大值月份甚至超過降水量的6倍以上。

由于復雜的地形地貌，使當?shù)厝穗m然緊靠黃河卻用不上黃河水，只能靠天吃飯。因此，臨縣也是老牌的國家級貧困縣。

2009年8月，臨縣縣政府根據(jù)省、市有關(guān)降低提灌電價和加大財政補貼發(fā)展提黃灌溉的精神，擬投資4.7億元，建33處提黃灌溉工程，建成后預計可澆灌土地29萬畝，年增產(chǎn)值1億多元。

兩年后，臨縣馬家灣、高家灣兩處提黃灌溉工程率先建成試水，據(jù)臨縣紀委、監(jiān)察局主辦的“陽光農(nóng)廉網(wǎng)(水利)”公開資料顯示，這兩項工程總投資超過8700萬元。

又是兩年多時間過去，當筆者在馬家灣、高家灣提黃灌溉工程“受益”村莊采訪時，卻聽到村民這樣的回應：“從來沒用這玩意兒澆過地……還是試機的時候澆了一下，拍拍照，上了電視，此后再沒有用過，打開閥門也出不來水?！?/p>

當?shù)剞r(nóng)民認為這項工程只是個“牌位”、擺設，“官員得到了政績，承建商得到了利益，老百姓能不能用就沒人管了”。他們向筆者這樣說。

灌溉工程無水可用

高家灣、馬家灣提黃灌溉工程因泵房靠近克虎鎮(zhèn)高家灣村和八堡鄉(xiāng)馬家灣村而得名，兩處泵房相距約4公里，設計灌溉面積分別為克虎鎮(zhèn)6個村的1.01萬畝和八堡鄉(xiāng)8個村的1.27萬畝。

馬家灣提黃灌溉管理站門前影壁墻上的工程簡介這樣介紹：該工程于2010年5月動工，2011年10月竣工。而高家灣泵站旁沒有項目介紹，臨縣水利水保局農(nóng)水站站長薛向陽告訴筆者，兩處工程開、竣工時間“前后腳，不超過兩個月”。

登錄臨縣水利水保局網(wǎng)站，還能看到2012年5月26日上傳到網(wǎng)站的照片：“馬家灣提黃灌溉工程全面進入試運行階段，郝枝峰局長在泵站機房了解運行情況”以及“黃河水上山、棗農(nóng)笑開花”的農(nóng)民手持軟管澆地場面。

“照片確實在我們村拍的，只有少數(shù)村民試了一下，至今再沒有出過水?！北持鴩婌F器在棗林間勞作的馬家灣高姓村民對筆者說，他們家?guī)资€地，從來沒澆上一滴水。

小洼焉村村民高國平的家建在山坡上，他的房子后面便有蓄水池和分灌口，筆者看到池內(nèi)只有少量水，而分灌閥門上堆滿了柴草。

高國平全家共有40余畝山地，從院落和房屋建筑上來看家境不錯，但他說那都是靠參加鼓樂隊掙來的錢，種棗樹或莊稼基本沒什么收入，有的年景還虧本，主要是干旱和蟲災，如果能澆上水產(chǎn)量肯定增加，但從來沒人通知澆地。

“那就是個‘牌位子?！瘪R家灣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對筆者說，國家的惠民政策是好的，但一到下邊便走了樣，沒給老百姓帶來福音，埋管道的時候還破壞了路基，加上雨水沖刷，造成多處山間路面損毀塌陷。

帶著疑問，筆者又走訪了多個村的村干部，針對“既然提黃灌溉設施到了村，為什么不向縣里申請送水”的問題，他們大多回應：能澆自然就通知了，不通知肯定有不能澆的原因，不便催問，但縣里至少應當有一個澆地及收費的管理辦法出臺。

“澆什么澆？剛試水不久，變壓器就丟了?！备呒覟骋晃淮甯刹靠烊丝煺Z：“有一天水利局的人打電話，問我變壓器哪里去了，經(jīng)過查問，才知道高家灣泵站的變壓器被幾個辦廠的村民弄走了。”

筆者來到現(xiàn)場，果然看到高家灣泵站墻內(nèi)的變壓器臺上空空如也，盡管農(nóng)水站站長薛向陽解釋說“泵房用的都是高壓電機，那臺普通變壓器用不著，我們早就承諾給當?shù)卮迕袷褂昧恕?，但泵站有專人看守，偌大的變壓器“丟了”都不知道，管理狀況可見一斑。

惠民工程如何成了擺設

“‘牌位子就是指人死后，把名字寫在紙疊的或木質(zhì)的牌子上，放在那里讓人看?！毖ο蜿柡敛槐苤M提黃灌溉工程成擺設的現(xiàn)狀，他坦言老百姓說的是對的，無論多難聽都不過分?！坝H自參與的水利工程，就像自己的孩子，兩年多不能運轉(zhuǎn)，我也很痛心?！?/p>

2014年6月10日，在臨縣水利水保局，筆者本欲采訪提黃灌溉項目負責人、局長郝枝峰，但被告知郝枝峰開會去了，辦公室主任把筆者介紹給農(nóng)水站站長薛向陽，讓他和筆者“嘮扯嘮扯”。

薛向陽是臨縣提黃灌溉項目部派到工地的管理人員，他把工程不能運轉(zhuǎn)歸結(jié)為“省水利廳尚未調(diào)整概算，也沒有把電價列入優(yōu)惠名單，兩處工程都沒有驗收”，所以不能送水。

“提黃灌溉工程本來就是試驗工程，沒有成功的先例，地質(zhì)狀況復雜，在施工過程中出現(xiàn)多次翻工，增加了很多費用，超出了概算，至今尚欠兩千多萬元工程款?！毖ο蜿栒f，還有，電價列入優(yōu)惠名單后，供電部門按每度電0.07元收費，而現(xiàn)在的電價每度電接近0.8元，差10倍還多，僅試運行就花了五六十萬元，地方實在負擔不起。

“工程質(zhì)量沒問題，只要解決了調(diào)整概算和優(yōu)惠電價兩個問題，馬上就可送水、正常運轉(zhuǎn)?！毖ο蜿柛嬖V筆者，他們已經(jīng)向市、省主管部門催問申請兩年多了，遲遲沒有結(jié)果，不知道還會等多長時間。

“臨縣提黃灌溉工程的主要問題是超出概算，先超后報?！鄙轿魇∷麖d西山提黃灌溉工程建設管理中心主任史法苗向筆者表示，這種擅自超概的做法，廳里不可能批準調(diào)整，倒是應該審計一下，查查超出部分是否合理。

據(jù)史法苗出示的文件，提黃灌溉惠民工程所需資金由省財政承擔75%，市、縣兩級負擔25%。他強調(diào)，水利廳只把握政策和提供技術(shù)支持，具體組織實施、管理由地方政府負責，2010年6月，山西省水利廳曾下發(fā)文件，若發(fā)生超概，一律由市、縣負責解決。關(guān)于臨縣提黃工程，省財政應承擔資金已經(jīng)全額劃撥到位，未能驗收責任不在省廳，優(yōu)惠電價須驗收合格后才能向省物價管理部門申請。

筆者注意到，山西省水利廳2010年8月曾發(fā)文件，核定臨縣馬家灣、高家灣提黃灌溉工程的設計概算總額為5027萬元，若投資達8700萬元，將超過概算73%。

然而，薛向陽并不認可史法苗的說法：“他來提黃辦當主任才多長時間？每一項超概我們都按規(guī)定上報了，我也從來沒看到超概由地方解決的文件?！?/p>

招標未完成工程已開工

據(jù)了解，2010年8月12日，臨縣政府成立了提黃灌溉工程建設領導組，時任縣長張建國為組長，副縣長王潤奎任常務副組長，水利水保局局長郝枝峰任副組長兼領導組辦公室主任，成員由20余位相關(guān)局、鄉(xiāng)鎮(zhèn)主要負責人兼任。

領導組決定由水利水保局負責組建提黃灌溉工程項目部，以項目部作為法人，具體負責工程的實施、監(jiān)管，保證施工進度和質(zhì)量。

筆者通過網(wǎng)絡搜索看到，從臨縣水利水保局到縣政府，無論局長還是縣長，都把馬家灣、高家灣兩工程視為政績工程，在工作報告或匯報中多次提到“建成馬、高提黃灌溉工程”“最成功的工程”等字眼，大談其可能產(chǎn)生的巨大社會效益，當?shù)孛襟w也多有宣傳報道。但筆者在臨縣采訪期間，卻聽到了關(guān)于提黃灌溉工程諸多的質(zhì)疑聲，如“未批先建”“假招標”等。

更有老百姓說：“不花超才怪！承包工程的都是官員親戚，施工隊有無資質(zhì)不清楚，還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根據(jù)馬家灣提黃灌溉工程施工評標結(jié)果公示，中標候選單位有山西水利建筑工程局等三家企業(yè)，公示期為2010年10月29日至11月4日。也就是說，在2010年11月4日前，尚未確定承建中標單位，但馬家灣提黃站工程簡介上明確寫著開工時間為2010年5月。

在臨縣政府網(wǎng)站上，筆者看到一篇關(guān)于“馬家灣提黃灌溉田面工程整治”報道，2010年11月3日，臨縣副縣長王潤奎在八堡鄉(xiāng)召開大會，動員“受益區(qū)”農(nóng)民整治田面、挖魚鱗坑(魚鱗狀樹坑，適合坡地澆樹)，并提出“今年田面整治工程要冬灌一次的要求”，會上提黃灌溉項目部負責人郝枝峰宣讀了具體實施意見，并著重宣講了每立方水只收成本價0.25元的惠民政策。

如果不是主體已經(jīng)完工，身兼“提黃灌溉工程建設領導組”常務副組長的王潤奎不可能召開這樣的會議，但此時項目招標工作依然沒有完成。

“最終中標單位是山西水利建筑工程局(以下簡稱山西水工局)，他們是山西省水利廳直屬單位，具有一流資質(zhì)?！毖ο蜿柦榻B說，招標前半年的工程建設屬于“試開工”，也是山西水工局負責施工，后來恰巧他們又中標了。

薛向陽對王潤奎召開田面整治動員會表示質(zhì)疑，2010年11月工程進度只有三分之一，管道都沒有裝好，怎么能進行冬灌？“這樣的會晚一年召開還差不多，我沒有參加這個會，具體情況不清楚?！?/p>

筆者在臨縣政府網(wǎng)上看到這篇報道上網(wǎng)時間為2010年11月18日，當?shù)卮迕褚灿卸嗳俗C實“被動員挖坑”。

“省水利廳批準馬家灣、高家灣提黃灌溉工程的開工時間是2010年9月。”薛向陽這樣回復。

而筆者看到的一份轉(zhuǎn)包協(xié)議，早在2010年6月，當?shù)厝硕涡粘邪瘫銓?000余平方米的機房建設工程轉(zhuǎn)包他人。

一名機房建筑參與者告訴筆者，機房約在2010年11月完工，根本不存在“試開工”一說。

工程中的親戚關(guān)系

“水工局只是挑個名，有關(guān)領導把工程運作給了親戚，他們的親戚又轉(zhuǎn)包給他人?！敝槿耸肯蚬P者反映，最主要的有兩個人，段姓承包商是臨縣水利水保局一前任局長的妹夫，還有個張姓承包商，承包了高家灣部分工程，是現(xiàn)任局長郝枝峰的姨表弟。

臨縣水利水保局一名干部向筆者透露，段姓承包商與臨縣水利水保局前任局長確為親戚關(guān)系，薛向陽也認可段、張二人參與了工程建設，但稱那是山西水工局的選擇，有無資質(zhì)不清楚。

“我們的施工隊也沒有這方面資質(zhì)，誰出的價格低誰就能從上家得到工程，在施工期間從來沒見到省水工局的人，倒是經(jīng)常見到縣水利局的薛向陽和一名姓劉的技術(shù)員?！鄙鲜鰴C房建筑參與者這樣對筆者說。

就張姓承包商與郝枝峰的關(guān)系，筆者打電話向郝枝峰核實，當問到張姓承包商是不是其表弟時，郝枝峰的情緒立即發(fā)生變化：“你問這是啥意思嘛？他承包工程是水工局的事情，與我沒有關(guān)系。”筆者堅持問他和張姓承包商是不是親戚關(guān)系，郝枝峰說“無可奉告”。

關(guān)于“假投標”，關(guān)于工程轉(zhuǎn)包問題，以及段、張二人如何拿到的工程，一切都推給了山西水工局。為此，筆者曾在6月中下旬三次前往山西水工局了解情況。

第一次：“我們局長出遠差了，副局長糖尿病住院了，做這項工程的項目部經(jīng)理調(diào)走了，副經(jīng)理家中有事，也請假了?！鄙轿魉ぞ纸哟依钪魅纬鋈チ撕靡粫海貋砀嬖V筆者，都不方便，只能再約時間了。

6月23日，筆者第二次來到山西水工局接待室，工作人員告知領導都在開會，讓等等。當天下午，筆者第三次來到山西水工局，接待室工作人員告訴筆者：“我們領導說了，不接受采訪，有什么疑問可到其他相關(guān)單位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