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鯉魚去

咖啡啡

冬日的來信和周家的小仙

夜幕降臨。

柯樂成摘下手套打開信箱，取出了里面的宣傳單和信件。今天的信封是白色的，背面氤氳著淡淡的黃，從一月開始到現(xiàn)在這是柯樂成收到的第六封信，沒有署名沒有地址，每天都是不同的信封，但是味道卻相同——清新淡雅帶著甜，仿佛有種能讓整個冬天溫暖起來的魔力。

柯樂成一邊把信揣進懷里，一邊推門進家里，將宣傳單放在餐桌回了自己的房間。

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漫畫，書被不知名的物體撐得變形，里面夾著五封信，他依舊沒有打開信封，翻開書小心翼翼夾進去，然后放回書架，毫無痕跡，柯樂成輕輕舒了一口氣。

剛走下樓就聽到有人在喊他，聲音清脆，是個女孩子。

柯樂成出了院子，是班里的周小仙，小小個的女生半張臉埋在圍巾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你干嗎？”

“你明天要負責送我?！敝苄∠傻穆曇艉磺?，臉上的輪廓在昏黃的路燈里像是被撒上了一層金粉，讓人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知道了?！笨聵烦刹磺椴辉傅拇鸬馈?/p>

周小仙抱緊了胸前的書包轉身走掉了，褲子和鞋子上還沾著泥土，那是下午體育課摔的，右腿好像有點不方便，走路一搖一擺的像只企鵝，柯樂成站在院子里突然笑了。

周小仙住在水仙街107號，柯樂成家在7號，他們家之間不只隔著100個數(shù)字，還有彎彎曲曲的小巷和數(shù)不清的人家。

下午女生進行800米測試的時候，柯樂成正在跑道中央的綠茵場踢足球，寒冬二月，男生一個個滿頭大汗身著薄衫，他奔跑著，誰知腳下一個用力不慎足球就失控地飛出場外，堪堪擦過周小仙的腳尖，害得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女生呲牙咧嘴一臉兇狠地揮了揮小拳頭。幾個男生都哄笑起來，柯樂成紅著臉去撿球，一路跑到圍墻角才攔住滾動不停的足球，又是用力一踢，球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遠遠傳來口哨聲和“好樣的”，柯樂成翹起了嘴角，跑到球邊正想再耍個帥，提起腳才發(fā)現(xiàn)腳上趴著一條“小蛇”，臉色頓時蒼白，腳順勢一甩，球再次飛了出去，腳上的“小蛇”也順利的甩到了一邊，柯樂成驚魂未定地靠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張蛇蛻?？隙ㄊ莿偛耪仪虻臅r候弄上的，正當他覺得是一場虛驚，遠處卻傳來一聲尖叫“啊——”周小仙摔在了跑道外，身上都是枯草和泥土，一個黑白相間的足球愉快地在她身邊打了個圈，“柯，樂，成，你個大壞蛋！”

太陽斜掛，周小仙臉色通紅坐在地上喊叫著，柯樂成見她貌似真的生氣了，縮縮脖子一溜煙跑了。女生把臉埋在膝蓋里，旁邊圍著一圈人，可她還是覺得失落。

雪天三人行

第二日天空居然下起了雪。

柯樂成只好放下自行車鑰匙，背起書包咬著面包打開門，冷風卷著細小的雪花刮在他臉上，世界都被裹上一層銀白，信箱也是，他開始有點擔心晚上回來打不開信箱了。

小小的身影從路的盡頭走過來，周小仙今天在校服內套了一件白色棉衣，穿著雪地靴，頭發(fā)帖服地垂著，一副好學生乖乖女的樣子，顛覆了往常的形象。

周小仙的父母在外地開超市，因為生意忙，所以把她送回了水仙街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說到這里可能會有很多人聯(lián)想到因無父母管教而變得叛逆的問題少女，相反的，周小仙雖然成績平平，但是逃課打架這些事她從來沒有做過，就是性格大大咧咧，打扮的特別張揚罷了。每逢周五學校不要求穿校服，周小仙必定是一件夾克一雙馬丁靴馬尾束起高調出場的，而今天……

“看什么看，還不是因為你，衣服都臟了，上個星期的衣服太晚洗又沒干……”女生注意到男生的視線小聲嘟囔著。

柯樂成一愣，扯扯圍巾說：“你這樣也很好看呀?！?/p>

周小仙少見的臉紅了，嘟嘟嘴正想說什么，遠遠卻傳來了呼喊聲，隱約在叫著柯樂成的名字。兩人向前張望，一個窈窕的身影在下一個路口招手，是張靚靚。

周小仙皺起了鼻頭，她不喜歡張靚靚，這是一個受到上天過分寵愛的女生，長得漂亮還會跳舞，周小仙覺得自己的名字應該給她才對。

張靚靚今天穿了一件羽絨服，配著一條藍色牛仔褲，顯瘦又精神，柯樂成停在她身邊，兩個人不知道說些什么，沒幾句就笑了起來。

這就是周小仙最討厭張靚靚的地方，對什么都有著勢在必得的信心，還能……還能和他相處得那么好。

“喂，我要去買點東西，你們先走吧，對了，柯樂成明天我要坐自行車?！闭f著走進了旁邊的小超市。

柯樂成疑惑地停在原地，張靚靚笑笑說：“走吧?！?/p>

風雪慢慢模糊了視線，只余兩串腳印在雪地中格外清晰。

周小仙站在門后吸吸鼻子，其實她根本沒有要買什么東西，只是單純的不喜歡這樣的三人行而已。

若能載我去環(huán)游世界

昨日還下雪，今早卻出了太陽，雪水在日光下融化的亮晶晶的，化成一道細水不知流向何方。

柯樂成騎著自行車有點走神，昨晚放學后他去清理信箱上的積雪，打開之后里面卻空空如也，他心里莫名的失落感，這是第一次信件沒有如期而至。慢慢合上生銹的鐵皮門，卻忽然看到小巷邊一道身影忽閃而過，深白淺藍相間，像是……他瞇起了眼。

“柯樂成，你在想什么？”周小仙如愿地坐上柯樂成的自行車后座，眉眼彎彎，一手扶在男生的腰上，空中亂晃的雙腿顯出主人的好心情。

柯樂成低頭，周小仙的指甲在陽光下反射出細微的光，“沒什么，對了，你想好大學考去哪里了么？我想去深圳?！?/p>

風從耳邊呼呼刮過，她卻不覺得冷，“我不想去那么遠，我想去我爸爸媽媽那，你知道嗎，他們住的地方叫鯉魚鎮(zhèn)，想想都知道那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啊——”

話音剛落車子經(jīng)過一個下坡，柯樂成不知怎的生起了壞心眼，使勁踩了幾下踏板車子飛速地往下沖去，把毫無準備的周小仙嚇得一聲尖叫，柯樂成哈哈大笑起來。

周小仙雙手抓住了柯樂成的衣服，那一刻，她聽到耳邊的笑聲，突然感覺像飛起來一樣，心跳亂了節(jié)奏，好想這路沒有盡頭。endprint

上午的大課間有30分鐘休息時間，同學們都紛紛站在走廊上曬太陽，周小仙靠墻立著手上拿著一本書，陽光下的字微微失真，

“樂成，聽說今天是你載那周小魔女來上學的呀。”有男生問出這樣一句調笑的話，周小仙就站在教室的窗戶旁邊，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豎起了耳朵。

“她腳不是體育課的時候摔傷了么，又沒什么。”柯樂成的聲音不溫不火。

“你小子桃花不錯嘛，那天才和張靚靚走在一起?！?/p>

“你可別這樣說。”另一道聲音插進來，“小魔女怎么能和班花相比啊，人家溫柔漂亮，小魔女完敗哈哈！”

周小仙緊緊抿起了嘴，她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只在意柯樂成的回答?？聵烦傻偷托α?，仿佛是從胸腔發(fā)出的共鳴，周小仙聽得心里一暖。

對呀，柯樂成肯定是不知道的。那么多信，他一封都沒有回過她。

可惜他不是你的可能

柯樂成又看見了那個身影，他今天從信箱里取出信，粉色的，像春天。難道是她嗎？他心里說不出滋味，好像有點失望，信被隨手塞進了書包。

周一是期末考試，第一門是語文，考場很安靜，只有筆紙相互摩擦的沙沙聲。周小仙神色有點呆滯地看著桌面上的試卷，握著筆的手一動不動。

她昨天告訴自己這是她寫的最后一封信了，她在信中寫，如果你愿意就請在語文考試時用上次一起買的素色碳水筆，如果不愿意用藍色花紋筆，可是……她看著左邊男生手中黑色的筆咬了咬嘴唇，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道陰影投落而下，監(jiān)考老師敲了敲她的桌子，“別發(fā)呆，好好做。”

盡管動靜很小，還是有考生的視線若有若無投向這邊，這次期末考試很重要，全市統(tǒng)考，考場紀律很嚴格，學校嚴禁有作弊行為發(fā)生。

老師清了清嗓子，大家都避嫌地收回了視線，埋頭做試卷，老師見狀滿意的點點頭，轉身走回講臺。這時，周小仙看到一個紙團飛快地掠過眼前，她睜大了眼睛，右邊坐著的是張靚靚，之間她伸出腳踩住了紙條，而后慢慢彎身撿起，周小仙轉過頭，看見柯樂成脊背僵硬地伏趴在桌上，草稿紙缺了一角。

原來是這樣么，周小仙苦澀的彎了彎嘴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突然“啪”一聲，一支筆清脆落地，聲音在寂靜地教室格外尖銳，張靚靚有點驚慌的抬起頭，老師走到她身邊想幫她撿起地上的筆，卻看見了她腿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紙條。

“這是怎么回事？”老師嚴厲地說。張靚靚臉色變得雪白說不出話，

全班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張靚靚身上，只有周小仙盯著地上那支筆發(fā)起了愣，這算不算他的回答呢？

“誰傳給你的？”老師皺起了眉。周小仙聽到椅子拉開的聲音，左邊的男生緩緩起立。

“老師，是我。”顫抖的，清脆的，是女生的聲音，是周小仙的聲音，“是我傳給張靚靚的?！?/p>

柯樂成的身形一頓，周小仙被老師帶出教室他還愣在那里。

她蹲下來替張靚靚撿起了那支素色碳水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口承認，只是想起那日陽光溫暖，男生低低的笑聲，她就不受控制了，他從來沒有那么直接的感到過他的喜悅。

可惜令他開心的人不是她。

水仙已乘鯉魚去

春節(jié)來了，到處都是鞭炮聲和煙火的味道，周小仙轉了學，信箱再也沒有信件，這個新年好像對他再也沒有意義。

期末考試那天，張靚靚找他借筆，猶猶豫豫說考試請他幫幫忙，這段時間張靚靚一直在準備一個舞蹈比賽，成績下滑了很多，柯樂成本來想直接拒絕的，可話到嘴邊卻拐了一個彎，“你，你最近有沒有寫過什么信?！蹦翘煲姷降乃{白身影，分明就是張靚靚。

張靚靚眨眨眼，好像知道他在問什么一樣，“幫我，我就告訴你?！?/p>

考試時紙條從自己手中飛出，看到周小仙疑惑的眼神，柯樂成就后悔了，真的想知道直接拆開信不就好了嗎，正想著怎么和周小仙解釋，卻不料張靚靚作弊被發(fā)現(xiàn)，周小仙居然幫他承認了。

那么多事仿佛發(fā)生在一秒之間，當他考完試跑到政教處，周小仙已經(jīng)從辦公室出來，他說：“你別怕，我馬上和老師說清楚。”女生笑了，“你干嗎？想英雄救美？別傻了?！彼恢涝撛趺椿卮?，眼睜睜看她走了。

后來張靚靚找他道歉，泣不成聲，她說，那幾天她一直跟著周小仙到他家，那些信都是周小仙寫的。她說，對不起?？聵烦烧f，沒關系，這本來就不是她的錯，一直都是自己的錯。

媽媽買了一株水仙，放在客廳里，亭亭玉立。他一直想不通周小仙是怎樣的一個女生，大大咧咧卻會一封一封給他寫信，不屑一些小動作，卻在那個時候替他背下黑鍋。

柯樂成打開那封一直放在書包里的信，上面是圓圓的字體：

柯樂成輕輕說，我愿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