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喜

復(fù)達(dá)

相喜是我們島上特有的一種婚慶前奏曲，于婚禮的前天晚上舉辦。

早先我們村的大多數(shù)人家都有堂屋，相喜這樣的重大儀式都在堂屋里舉辦?，F(xiàn)在，許多人都搬到了城里居住，客廳當(dāng)作了堂屋，相喜就有了新的場所。我為之欣然，相喜這樣的傳統(tǒng)習(xí)俗并未因居住地的變換而消逝。原先，相喜只是男方娶親時舉辦，屬于新郎家的特權(quán)?，F(xiàn)今，女方家也進(jìn)行相喜，將相喜的范疇擴大化，相喜的對象似乎覆蓋了所有未婚男女。這也情有可原，人家只有獨生女兒，就要當(dāng)作兒子來看待，舉辦相喜，有何不可？何況，相喜的傳統(tǒng)得到了更多的傳承，豈不是好事？

前幾天，我就觀看了隔壁朋友家為女兒舉行的相喜情景。

夜幕降臨時，朋友家的客廳里早已擺上了六張八仙桌，橫頭放置兩張半張八仙桌大小的華桌。這八仙桌有點小，給人一種輕巧的感覺，不像我們村里那些老舊的八仙桌，厚重、大氣。色彩也呈橘黃，非我們過去的那種暗紅或者淡褐色，讓我感到有種失卻了本色的味道。又一想，在我們城里，哪還有啥正宗的八仙桌？能有這樣的八仙桌出租，已經(jīng)很不錯了，心里稍得到寬慰。

朝門的華桌上懸著一塊紅簾，邊沿豎著一對燭臺，中間聳立一只雕著仙鶴的香銘鐘，均為銀制。這是一直傳下來的基本形式。而現(xiàn)今，又增添了不少花色。華桌的最兩端立起了兩只銀花瓶，瓶中插著松柏，松柏的枝丫間掛滿了百元大鈔。松柏象征了久久長長，婚姻如此，生命也如此，在這樣祭神祈福的時刻，倒無可非議。而插上了鈔票，松柏便成了搖錢樹，是不是意味財源滾滾來？在燭臺與香銘鐘之間，還各豎立著一條紅中華香煙，香煙上又頂著一刀百元鈔票。

門對面的墻上張貼了巨大的金色雙喜，兩邊一副紅色的對聯(lián)。背墻面桌處則放置一張?zhí)珟熞?，用紅綢覆蓋。大紅披喜，紅紅火火。

八仙桌上早已擺放了品種多樣、花色多姿的供品。按照待客的禮儀，從太師椅的邊上開始排列，依次排放著十二杯茶、十二盅酒、十二碗盛得高聳圓鼓的米飯（米飯頂上正中還各嵌了顆紅棗），往后便是十素十葷的菜肴，十盆的饅頭和米團(tuán)，以及糕點、零食、水果等，最惹眼的是十盆寶塔狀的糖果。明燦的燈光下，一粒粒包扎成高高聳立的尖塔似的形態(tài)，色彩繽紛，糖紙上閃爍五顏六色的光點，確實花費了不少工夫。之后，與華桌相連處則是全豬、全羊，玉白色的胴體靜靜地趴著，頭朝太師椅，背貼大紅雙喜。這相喜，島上又分大相喜和小相喜。小相喜以豬頭、羊頭加豬尾、羊尾來表示。過去家里窮的人家買不起豬羊，就以此代替，也算一份心意吧?，F(xiàn)在搞小相喜的，主要是怕煩。全豬全羊就成為大相喜的標(biāo)志，醒目地占據(jù)了兩張桌面。此外，兩盆蛋糕、兩瓶白酒、兩瓶油擺放在豬羊之間。似乎一切可吃可食的物品全都無遺漏地供奉了上來，神仙和菩薩似可盡情地暢飲海吃，還可帶著回去———當(dāng)然這只是主人的一種心愿，一種臆想。

一切擺布停當(dāng)，晚上九點時分，相喜的儀式就開始了。

一位手提小型攝像機的年輕人登堂亮相。我原以為這個三十歲不到的小伙子只是請來攝像的，不料，他竟是相喜的導(dǎo)演。過去，島上的相喜常常由爺爺、叔伯輩或者族里老人來作指點，這些上了年紀(jì)的人經(jīng)驗豐富，又具德望?，F(xiàn)在，即使上了些年紀(jì)的人也淡忘了相喜的繁文縟節(jié)，何況家住城里，再難尋過去那樣的老人。相喜必須舉行，如何相，怎么相，只得找人。于是，專門指導(dǎo)相喜，又身兼攝像的人就應(yīng)運而生。雖感覺有點不是滋味，卻想到相喜的傳統(tǒng)能得以傳承弘揚，我還是頷首而笑。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攝像師將攝像機掛上肩膀，雙手捧著上書“朝南一切圣君之位”的紅底黑字直條。對于“朝南一切圣君”，我想不出是哪些神仙菩薩，可能與“南海觀世音”和“南無阿彌陀佛”有關(guān)吧，面對眾多的佛陀與菩薩，只能以“一切圣君”來統(tǒng)稱。在我們島上，祭祀供奉時，多有具體特定的對象，比如遇過年或上梁、喬遷等重大時節(jié)，需祈愿太太平平、順順利利，供奉的是太平菩薩，等等。相喜將“朝南一切圣君”都囊括在其中來祭祀，想來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這樣的祀慶便讓主人十分重視，也怪不得要用六張八仙桌來供奉祭品了。

口中念念有詞后，攝像師將那條幅恭敬地交給朋友，讓他頭上頂著。朋友虔誠地接過，雙手拿捏著頭頂?shù)臈l幅。攝像師又讓朋友的女兒雙手提著條幅的下端，跟在她父親的后面。一步步地從門口進(jìn)入，將條幅掛在太師椅上，概是將“朝南一切圣君”都請了過來。

朝南的各位圣君坐定后，才開始點香。三支小指粗的香點燃后，插在香銘鐘里。年輕的攝像師隨即指導(dǎo)父女倆跪拜三下，父女倆對著香煙，機械地聽從吩咐。接著，父女倆便燃上紅紅的蠟燭。攝像師早已開機，將父女倆點香、燃燭的過程一一攝了下來。此時，他讓父女倆朝拜，請一起來參加觀看相喜的在場親朋好友連同朋友的妻子等，都站在八仙桌的兩旁，要他們在父女倆每拜一下時拍手鼓掌，以示歡快熱鬧。每個人就充當(dāng)起了演員，在攝像師的“一叩拜，二叩拜，三叩拜”的號令下，父女倆虔敬地禮拜，其他的人都在父女倆的每一次拜畢后熱烈地鼓掌，夸張地表達(dá)喜氣洋洋的氛圍。

好在這一環(huán)節(jié)過后，攝像師回去了，說還要去一戶人家，他們也在相喜。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就平靜下來，父女倆每隔半小時或一小時跪拜三下就行，其他的人只是陪同。

第二天，據(jù)我老婆介紹，到凌晨三點多鐘，相喜才結(jié)束。結(jié)束的標(biāo)志是，像剛開始相喜時的那樣，在攝像師（快結(jié)束時通知他過來的）指點下，朋友將“朝南一切圣君之位”條幅頂在頭上，女兒跟在后面捏著條幅底端，緩緩步到華桌邊，然后拜上三拜，把行將燃盡的煙香取出來，走到門外，將條幅與煙香一起點燃焚燒?？|縷香煙飄飛，算是送走了各位朝南圣君，他們心里才長長地喘了口氣。相喜結(jié)束后，還得做“歡喜齋飯”，恭請列祖列宗一道來享用相過喜的菜肴。這么下來，一晚上就不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