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空了喜歡到時代廣場閑坐。
這兒景美。東邊是縣城的主體部分,一色兒的高樓大廈,高中自有更高,犬牙交錯。層層樓上伸出的陽臺,就像猛獸凸出的門牙,很猙獰。沒有陽臺的樓則排列著成千上萬個窗戶,叫人覺得這不是鋼筋水泥的建筑物,而是膨化的面包被切開了,橫斷面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麻子坑。
西邊是寺山———伏牛山之一脈。天下的山景基本都那個勁兒:綿延起伏,巍峨險峻,郁郁蔥蔥。當然細看也有區(qū)別,比如對面的山,尖與尖之間起伏不大,單獨看,每座山確實有點像臥著的牛。
時代廣場就在這矗立的樓林與矗立的高山之間。
我去閑坐,習慣性的姿勢是背對縣城,面對高山,因為這樣坐美。山的上空要么藍天流云,要么夕陽燃燒,要么大霧中峰巒似有似無。有看頭,有想頭。再加上青山本身就結結實實,給人一種安全感。哪像背后的高樓大廈,今兒蓋好了,明兒扒了。明兒蓋好,后兒又扒了。蓋蓋扒扒,扒扒蓋蓋,說起來樓是鋼筋水泥結構,感覺上它們都像娃兒們堆的那積木,吹的那氣球。
反正不如看山。
某星期日下午,我又來了,坐在廣場旁邊一個水泥墩上。
從鍋滾般熱鬧的廣場內走過了一老太太。頭發(fā)基本全白,衣著普通,像多數(shù)老人一樣,形體佝僂,叫人當即聯(lián)想起螞蝦。右手提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了幾個飲料瓶和幾張揉成團的廣告紙。在離我一米多遠的另一個水泥墩上坐下。
我估計,她的歲數(shù)在七十、八十之間。這么大年紀了,還來拾廢品,叫人感嘆。就拐彎抹角地問:“大嬸上八十了吧?”
“八十三?!?/p>
“哦,那你該好好在屋享清福才對,出來艱難巴巴拾垃圾干啥?”
“閑著著急。隨手拾點東西,一天的飯錢就賺回來了……”
“那、那你兒女們———”
“我不想跟著他們住,你不知道,飯都吃不到一塊。我喜歡吃面條,人家喜歡吃干飯。兒子媳婦都孝順,依著我的意也吃面條,可他們把面條丟鍋里淤起來就算好了。我不行,嫌硬,得淤四五遍才能嚼動……”
我笑了,又問:“那咋辦?你現(xiàn)在住哪兒?”
“兒子單獨給我賃了兩間房子。還專門找個鄉(xiāng)下女伺候我,說死我都不要,好胳膊好腿的,咋能使丫鬟!”
我說:“那叫家政護理,不是丫鬟?!?/p>
“啥家政護理,好聽話罷了!說白了就是丫鬟……”
漫談中得知,她兒子叫徐某某,系縣某個中等規(guī)模公司的老板。我倆曾在一塊喝過好幾回酒,也算熟人。老太太單獨住后,徐某不僅把柴米油鹽醬醋、吃喝穿戴全包了,還月月給老太太五百塊零花錢……
老太太起身要走,說往西邊轉轉,再拾點啥。走了幾步,又頓住,轉身拐來,我忙迎上去道:“嬸,咋啦?”
“你說你認得我娃兒?”
“對,對,對!”
“你記住給幫個忙,就是我拾垃圾這事兒,可千萬別跟他說———”
“咋?”
“他知道了非要怪我吵我不可……”
“你就不對。人家把花銷全包了,又凈給五百塊,你缺啥?何苦來撿垃圾?”
老太太嘆口氣道:“不知咋?錢是兒給的,兒是我生我養(yǎng)的,他該給,我也該花??墒腔ㄖ睦锟傆悬c不安生,總試著還是花自己掙的錢氣長,拿自己掙的錢買的東西吃著順,香。要不我拾垃圾干啥?我也知道坐那兒歇著出氣勻啊……”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晚霞似血似金似海,在這么奇異神秘的大自然景觀中,老太太踽踽獨行著,仍蝦著腰,仔細在路上尋找什么。仍掂著裝廢品的塑料袋,不時往里邊塞個飲料瓶或廢紙之類。我久久凝視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