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前 徐藝嘉
民族精神與現(xiàn)實性
朱向前:由總裝創(chuàng)作室陳懷國和陶純編劇的29集電視連續(xù)劇《國家命運》,我第一時間收看了。感觸最深的一點,我認為也是這部電視劇帶給我們的首要啟示,就是它傳遞出的精神和信仰的力量。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研制“兩彈一星”可以說是天方夜譚,那時候物質條件極其匱乏,要啥沒啥,別說造原子彈了,用編劇陳懷國一句夸張的話說:連一根釘子都打不直。那我們呢靠什么來干“兩彈一星”呢?靠的就是精神。毛澤東曾反復強調,“人是要有點精神的”,只要有了精神,什么人類奇跡都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反觀新中國的發(fā)展歷史,確實可以看到民族精神和凝聚力對于推動初期社會主義發(fā)展的巨大作用。尤其是今天的中國,經濟大發(fā)展大繁榮,但也相應也帶來了一些負面現(xiàn)象,比如民族精神的軟化和缺失,比如道德底線的反復突破,因此當下的中國社會恰恰需要重拾信仰,重新凝聚一種精神。從影視劇的角度來說,作家或編劇要創(chuàng)造出什么東西來給社會提供一種精神,或說一種觀念作為信仰支撐呢?我認為《國家命運》所選取的正是這樣一種契合精神信仰的好題材。你對這部劇怎么看?
徐藝嘉:我認為《國家命運》具有鮮明的時代意義,它表現(xiàn)了新中國幾代人研制“兩彈一星”的艱難的科學攀爬過程,用智慧和心血澆筑而成的傳奇神話,整部劇講述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科學發(fā)展歷史,凝聚著一股魄人的力量。當下以穿越劇、諜戰(zhàn)劇和家庭劇為主體的幾大類電視劇“品種”充斥銀屏,人們對它們從好奇、新鮮到厭倦、排斥,甚至對相當一大批的跟風之作厭惡至極,原因何在呢?歸根結底是這些劇作缺乏現(xiàn)實土壤,讓觀眾沒有代入感和認同感,因此漸漸失卻民心。從這個意義上說,電視劇《國家命運》可以算是主旋律電視劇的典范。它的成功得益于其具有很強的當代感及現(xiàn)實性。我說的現(xiàn)實性不僅指的是現(xiàn)實題材,也不局限于緊密追蹤當下話題的熱點題材,而是指編劇能夠帶領我們回到歷史語境當中,真切體驗國家發(fā)展的脈動和命運,并且從頭到尾有一種一以貫之的氣場,從而讓觀眾融入到、參與到這種關乎國家前途的緊迫的現(xiàn)實感中去,參與到由無數(shù)人心甘情愿一代接一代默默奮斗的場面中去。其中有許多人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構筑起中國的核武長城,這么做又恰恰是為了維護國土安全,為了最終的和平。
朱向前:是這樣,這種付出是令人敬畏的,堅不可摧的,也是值得的。
徐藝嘉:也是形勢所迫,中國研制“兩彈一星”就是在紛繁尖銳的國際矛盾和形勢之下起步的。盡管抗美援朝中國勝利了,但也是慘勝,廣大官兵用血肉之軀和美國的現(xiàn)代化的武器相較量。美國不止一次地揮舞著核大棒對中國人民進行赤裸裸的訛詐和威脅,把世界推向核戰(zhàn)爭的邊緣。為了擺脫這種受制于人的局面,毛澤東提出“只有槍桿子沒有炮桿子是不行的”,決定自己研制核武器?!秶颐\》在第一集就交代了這個背景,從領導人高瞻遠矚的戰(zhàn)略眼光出發(fā),決定這部劇宏大的布局和基調,也決定了它的高度。
朱向前:中國近代以來一百多年的戰(zhàn)爭史,基本是就是民族屈辱史。一直到八年抗戰(zhàn)和抗美援朝,中國人民的腰桿子才硬起來了,這兩場戰(zhàn)役又是中國人民追求民族獨立、祖國解放的歷時進程中生存環(huán)境最為險惡的,不少經典戰(zhàn)役都是靠信仰、靠犧牲、靠意志以弱勝強,向死而生。那么研制“兩彈一星”這個過程的艱苦卓絕不亞于戰(zhàn)爭,完全是從零開始,技術、資源全都跟不上,但是廣大科學家和參研官兵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承襲了戰(zhàn)爭精神,硬是靠著頑強的精神攻堅克難,由精神爆發(fā)出來的能量戰(zhàn)爭了一切艱難險阻,而《國家命運》就把這種精神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
群眾觀點與國家情懷
朱向前:《國家命運》形象地詮釋了毛澤東的一句名言:“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薄皟蓮椧恍恰边@個耗費巨大人力、物力的龐大科技工程能夠啟動,首先必然要依靠毛澤東、周恩來、聶榮臻等國家領導人的英明決策和過人魄力。但如果說這種魄力不能轉變成廣大群眾的意志是不行的?!皟蓮椧恍恰睆拇竽戭A想、預設到成為觸手可及的現(xiàn)實,除卻領袖的意志之外,還需要用思想掌握群眾,惟其如此,才可能將這種信念變成一種自上而下的無敵的力量?!秶颐\》具備真正的群眾觀點,它關注到了廣大活躍在核彈研制一線的普通官兵。
徐藝嘉:和您的群眾觀點呼應,我這里具體展開談《國家命運》的現(xiàn)實感。我認為這是基于作者的國家情懷。這種情懷是具體的:往大處說,是著眼于最高領導層站在國家的立場應對國際紛爭,果決而又謹慎地為困難中的國家尋求出路,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又有關切民族榮辱興衰的大悲憫情懷。劇中的許多篇幅用來細致地表現(xiàn)毛澤東、周恩來關于“兩彈一星”的對話,把高層高瞻遠矚而又切實可行的復雜過程交代得很透徹、清晰。從一開始判斷國際上掌握核技術的美、英、蘇三國對待中國探索、研制核武器的態(tài)度,到求助于蘇聯(lián),請他們的專家來中國授課講學,再到蘇聯(lián)毀約、不得不自主研發(fā)等等大背景的變化敘述得相當?shù)轿?,領導人之間無論是商討、研究,或是偶爾的交鋒、爭論,我認為這都是國家情懷的一種切實體現(xiàn),而這樣注重在國家決策層表現(xiàn)重大題材在我以往的觀影經驗中是很少見的。
朱向前:當領導人的信仰能夠從高層向下輻射,就成為了一種全民的信仰,大家都認識到為了國家命運要去承擔風險,要誓死共同完成一項偉業(yè)。劇中出現(xiàn)的有名有姓的人物原型多達二百多人,并力求表現(xiàn)出每個人物的個性,塑造了多個性格迥異的鮮活立體的人物形象,這樣的表現(xiàn)方式難度很大,但表現(xiàn)出來“群星璀璨”。除你剛剛說的大篇幅表現(xiàn)國家領導人外,還重點刻畫了錢學森、錢三強、朱光亞、李覺等大科學家,還有許多普通官兵,比如專門調來和知識分子打交道的“大老粗”蘇政委,然后再到最為基層的那些戰(zhàn)士,都表現(xiàn)到了,除了蘇政委是虛構的,其他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編劇把這些默默無聞的人從幕后推到了前臺,搬到了熒幕上,這是對他們的充分尊重,對他們曾經付出的努力的感恩和感懷。劇中比較多的畫面都注重展示在灰黃的戈壁灘上群眾一起參與研制導彈,也是所謂人海戰(zhàn)術,由此可以看出,“兩彈一星”的工程確實變成了一種全民的、自發(fā)的、群眾的行為,《國家命運》通過對人物全景式的描摹刻畫了一組英雄群雕。
徐藝嘉:這是作者表達的對那個時代小人物的敬意。真正沖在一線做事的小人物居多,他們不可能留名千載,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單純地埋頭苦干,這就是編劇國家情懷的“小處”。我記得電視劇里有一段是講許多戰(zhàn)士在火車上,要赴新疆基地搭建試驗場。大家擠在一起猜測火車要開去哪里,去做什么任務,因為核武器研制前期是嚴格保密的,甚至有的戰(zhàn)士還沒有猜到謎底的時候,就已經把生命結束在戈壁灘上。所以我說《國家命運》的國家情懷具體體現(xiàn)出來就是大處悲憫,小處動人。那么具體這種情懷是依靠什么來支撐呢?我認為是劇中無數(shù)精妙的細節(jié)。比如大將陳賡要去找周恩來總理商量調人才的事兒,找到廁所里去了;再比如戰(zhàn)士們準備開拔,下了狠心要扎根邊疆干出個名堂,臨行之前把油鹽醬醋、鍋碗瓢盆全部家當都帶上了,顯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氣;還有蘇政委動員戰(zhàn)士跑大街小巷給科研人員宿舍安爐子;研究員的孩子方濤被埋在沙漠里的場景……這些細節(jié)都是微小的,可也是見出勁道和功力的,如果編劇不下苦功研究、調查、采訪,或者說沒有用文學的眼光去籠罩和駕馭這個宏大的主題,是抓不住這些閃光點的。都說細節(jié)決定成敗,這些真實感人的細節(jié)與電視劇的成功不可分割。
具有探索意義的非虛構嘗試
朱向前:我對《國家命運》的另一個判斷,是它在電視劇當中具有純度最高的紀實性,也即是當下比較熱門的非虛構寫作。非虛構作品注重深入事件與人物內部,或強調真實呈現(xiàn)歷史細節(jié),《國家命運》就是這樣,它不僅僅是靠劇情、矛盾和故事吸引觀眾,編劇也沒有過多刻意地設計矛盾沖突或者虛構歷史,基本上是按照“兩彈一星”研制過程的時間線索推進劇情,但這部劇仍然是吸引人和感動人的。為什么呢?在于它寫出了歷史本身的魅力,并尊重歷史發(fā)展的內在邏輯和發(fā)展規(guī)律。
徐藝嘉:我看到這部劇的編劇之一陶純寫的一篇創(chuàng)作談,說當時的創(chuàng)作構想是紀實文學和電視劇兩種方式齊頭并進,可能因此這部劇也就有了紀實性的特點。
朱向前:舉個例子來說,劇中幾次核武器研制的突破性進展都是跟國際形勢緊密相關的,每次我們遭到蘇聯(lián)打壓的時候,都會有抗爭,然后激發(fā)出斗志、激發(fā)出靈感,結果反而會取得研發(fā)的突破和進展,錢三強在劇中憶及三年自然災害時說過這么一句話:“這是我們最困難的三年,但也是干活干得最舒坦、最開心的三年。”這是科學家最切身的體驗。所以說,這樣如實展示歷史過程,矛盾和沖突自然就蘊含在劇里了,豐沛的情感也具備了,這可以說是編劇做出的一次以非虛構元素結構、寫作電視劇的可貴嘗試和探索。
徐藝嘉:我想這對今后主旋律電視劇如何有效傳播提供了啟示。“兩彈一星”這個題材對大部分觀眾來說很陌生,一個是因為它本身具有神秘色彩,再一個重大科技題材給人感覺很高端,并不很感興趣。但《國家命運》毫無疑問在受眾的反饋中是成功的,據(jù)統(tǒng)計,它的平均收視率和單集收視率都在今年央視一套黃金時段播出的主旋律電視劇中排名第一,這就涉及主旋律題材如何進行藝術轉化。首先肯定要有扎實的積累,兩位編劇歷時三年,先后赴四川、甘肅、青海等六個省市深入采訪,獲取了豐厚的資料。其次要將其轉換成報告文學,一般的主旋律題材作品也就進行到這一層面。但《國家命運》又被改編成了電視劇,對白、情節(jié)都要到位,從歷史真實到故事真實,再到戲劇性的轉化,把紀實性與故事性相融合,既線索明晰又有“好看”的特點,這不失為主旋律宣傳的一條好的出路,這部劇是個好的范例和開始。《國家命運》在傳播角度的成功當然還歸功于導演、演員隊伍和制作包裝團隊,但歸根結底,一部電視劇的立足之本在于劇本本身,只有劇本“立住”了,戲才能經得起推敲。這就是為什么《國家命運》能夠重啟幾代人的輝煌記憶,并將其發(fā)揚光大的原因之所在。
責任編輯/劉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