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你的感覺

燈光藝術大師詹姆斯·特瑞爾（James Turrell）1943年出生于美國洛杉磯，這位以空間和光線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的當代藝術家，在其作品中著重探索了光和空間的關系，通過視覺和身體的體驗，營造出空間錯覺。在長達40余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既不運用物品、也不借助圖片，而是僅僅利用“光”作為一種物質材料進行實驗性創(chuàng)作。這一創(chuàng)作方式，既充分體現(xiàn)了燈光本身的實體特性，也同時借由燈光表達了人類感知的奇妙和復雜性。

光的情懷

1960年，在波莫納學院（Pomona College）學習的詹姆斯·特瑞爾通過對幻燈機的研究，第一次認真考慮了“光”——這個從來都被用作照亮其他物體的介質，其本身并沒有具體的形態(tài)，卻如同一種啟示般呈現(xiàn)——它是地球生命的來源之一、是人類生活的依據(jù)、是認識外部世界的工具、同時也是信息的理想載體和傳播媒介。1965年，他從波莫納學院獲得感知心理學的學士學位，并在那里進行了對數(shù)學、地理和天文學學科的學習。1966年他獲得歐文市加利福尼亞大學克萊爾蒙特研究生學院的藝術學碩士學位。在之后超過40年的時間里，特瑞爾始終在探索以不同的方式，去操控和實驗所有媒介中最非物質、非現(xiàn)實和無形的——光。

在特瑞爾的作品中所呈現(xiàn)出的，很大程度上是他對于色彩學的探索。例如他在1968年創(chuàng)作的《Acro Red》，是一個正方形紅光色塊被投影到室內的一角，對于這件裝置的體驗，可以歸結為在時間通道上，幾何圖像與光譜色彩最終在現(xiàn)場被感知的過程。只有調整眼睛的視角，才能全然觀察到這個“光”；而持續(xù)地與這件作品進行交流，才能體驗到一種三維與可觸摸的光的神奇之處。與此同時，對于人們在觀看藝術品時“越來越快”這一現(xiàn)象，特瑞爾也通過作品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他認為觀者在一件藝術作品上花費的觀看時間太短，以至于無法認真欣賞作品本身。因此他希望人們在欣賞他自己的作品時，不去考慮到底是什么被點亮了，而是去思考“光”自身的本質?！拔蚁矚g把光作為一種物質材料，但是我的媒介卻是真正的感知。我想讓你感覺到你的感覺，看到你自己見到的物件”，特瑞爾在接受采訪時曾這樣形容自己的作品。

他的另一系列作品是用“光”來化解空間的進深感。通常特瑞爾會選擇在一個矩形的房間里，假設房間內的長、寬、高分別為10×5×4米。在某一短邊且無窗的墻上，有一個進入該房間唯一的門。在房間的中央加設一道隔墻，然后在隔墻上開有一個很大的洞口，即在5×4米的墻上開有4×3米的窗洞，因此隔墻實際上構成了一個周邊為半米寬的框。觀眾從房門進入后通過這個邊框去看另外的半個房間，會發(fā)現(xiàn)其中空無一物。然而那半個房間在特瑞爾精心布置的燈光下產(chǎn)生了“失去第三維”的幻象，呈現(xiàn)出一個有著某種色彩（燈光的色彩）的平面。也就是說，隔墻變成了“畫框”，而上面的洞口轉化成了“畫面”。據(jù)說，常有觀眾因為不確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二維還是三維空間，便靠近隔墻試圖用手去觸摸“畫面”，卻不慎失去平衡跌入半米高的邊框后。特瑞爾因此也就成了許多說不清、打不完的官司的被告人。

技術上取得上述的效果其實并不很困難：一個空間中的各個界面之間的光影反差越大，空間感就越強烈；反之，空間各個界面的亮度越接近時，空間感就變得越微弱。英國建筑批評家羅賓·埃文斯（Robin Evans）還注意到特瑞爾這組作品的另一個有趣現(xiàn)象：即這些作品的效果無法用繪畫的手段來表現(xiàn)，而這些裝置也完成了從三維到二維的變化，但形成的其實只是一個二維空間的幻象。

1967年在帕薩迪納藝術博物館（Pasadena Art Museum）舉辦的展覽是特瑞爾第一個具有革新標志的藝術展。而去年對于他來說更是意義非凡的一年——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的大型裝置藝術展、洛杉磯州立藝術博物館（LACMA）的個人回顧展以及休斯敦美術館（Huston Fine Art Museum）的展覽相繼舉辦。特瑞爾的作品不但在美國如此大規(guī)模、高頻率地展出，在英國也同樣倍受矚目——先后在Hayward畫廊和佩斯倫敦畫廊（Pace London）展出。后者在伯靈頓花園推出的“詹姆斯·特瑞爾個展”剛剛結束，在展覽中特別展出了兩件從未露面的《寬玻璃》系列（the Wide Glass series）中的作品。這個系列中每件作品都很獨特，它們均有一個磨砂玻璃表面彎曲的光圈，在一組復雜的LED光束照射下顯得活力十足。另外還有兩件《高玻璃》系列（the Tall Glass series）中的作品，分別是《逗留》（Sojourn，2006年）以及《感知思想》（Sensing Thought，2005年）。這一系列作品旨在創(chuàng)造一個有形、可觸的光的物理平面，而這一觀念借鑒自20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一個名為“淺層空間建設”（Shallow Space Constructions）的系列作品。

詹姆斯·特瑞爾的成功從很大意義上反映了藝術界對于燈光裝置藝術關注度的不斷升溫，也再一次挑戰(zhàn)了人們對“什么是藝術”的定義。燈光藝術作為一個突破口，讓觀者感受到了身處裝置中的奇幻和神圣感。而裝置藝術所強調的也正是一種和我們周圍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賦予參與者一種新鮮感知。以詹姆斯·特瑞爾為首的裝置藝術家們的作品強調了對空間利用的重要性，他的兩件超大型裝置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

“藝術火山”與“落日時分”

詹姆斯·特瑞爾在1979年開始創(chuàng)作的、位于美國亞利桑那州弗拉格斯塔夫的《羅登火山口》（Roden Crater）可以說是至今為止地球上最大的藝術品了。這個項目從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行了20余年，是他花費畢生精力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他將這個死火山的噴火口改造成可以用肉眼觀測的天文臺，是專門為了欣賞天空的各種自然現(xiàn)象而設計的。

1970年，特瑞爾以每畝土地低于6美元的價格，在內華達山區(qū)買下了有著40萬年歷史的兩座死火山及周邊的連帶地區(qū)。之后，他便開始在這片土地上努力打造著自己的火山美術館——挖出了854英尺長的隧道，并建造出圓形的洞穴般的空間，以便實施他一貫以來利用光線和空間來傳遞創(chuàng)作理念的計劃。這些內部空間有的黑暗、有的明亮，讓進入者極易產(chǎn)生錯覺——由于位于死火山口，參觀者會時而感覺進入了地心，時而又仿佛在擁抱天際。關于這件藝術品的種種描述，吊足了人們的好奇心，有評論家甚至將《羅登火山口》與英國史前巨柱或墨西哥金字塔相提并論。更有人預言，它的粉絲數(shù)量將會超過電影《星球大戰(zhàn)》。

另外一個特瑞爾最出名的系列作品是“Skyspace”——他眾多藝術表達形式中的一種。在全世界，總共擁有80余個Skyspace，首個作品是上世紀60年代受朱塞佩·潘沙·迪·標莫（Giuseppe Panza di Biumo）委托，為他的梅納弗格里奧麗塔潘沙別墅（Villa Menafoglio Litta Panza，現(xiàn)為博物館）制作，建造于意大利的瓦雷澤。特瑞爾利用空間內部屋頂?shù)臒艄夂褪彝馊展獾慕Y合，帶給觀賞者一種仰望天空的迷幻感——從觀賞者的角度來說，Skyspace利用封閉空間將觀者包圍，從而控制他們接收光線的程度。坐在這樣的空間內眺望屋頂，因此產(chǎn)生了一種時間定格、目光渙散的錯亂感覺。特瑞爾同時以光線隧道和投射手法來創(chuàng)造出看似具有質量和重量的形狀，但其實這些形狀只不過是光線的投射。之前他同樣運用這一原理，對古根海姆博物館的原有建筑進行加工，將不斷轉換色彩的光浸滿整個空間。

《日落時分》（Gathered Sky）是在中國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Skyspace裝置藝術作品，它毗鄰一座清朝始建的寺廟場地，距離紫禁城和景山公園僅幾步之遙。作為僅有的一座融入百年古建中的裝置藝術，亦是為數(shù)不多的向公眾開放的Skyspace?！堵淙諘r分》是由一個有開口的房間構成，觀者坐在靠邊緣的長凳上，觀看空間中唯一的天窗。透過房頂上的開放開井，可以直面裸露的天空。它的設計和建筑嚴格遵循藝術家縝密的規(guī)格說明——去除光以外的一切，創(chuàng)造出一個可以探究人造光與自然光之間的壯美交織的理想空間。天空，這個通常無法為人類所觸及的東西，通過特瑞爾的構想，仿佛被帶到了我們所處的高度。“天空似乎總在那兒，離我們很遠的地方。我想帶它下來與我們親近，這樣你就能感覺你仿佛置身其中”，特瑞爾如是說。

在特瑞爾的藝術作品中，“光”只是物體，人的感知才是媒介。對光的感受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觀者的思維，一個人的感知可能與身旁的人大相徑庭。因此為了更好地體驗特瑞爾的藝術，請放棄你的一切構想和既有觀念吧。（撰文/編輯：張思 圖片提供：洛杉磯州立藝術博物館、佩斯倫敦畫廊 攝影：Florian Holzhe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