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要看央視的《新聞聯(lián)播》,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在京城,我訂了《北京晚報》、《新京報》。報紙拿來,先是瀏覽一通,然后揀有興趣的細細讀來。如今,世事紛繁,慢慢讀文字已經(jīng)是一份奢侈,看看報刊的圖片,倒真是一目了然,有人說現(xiàn)在已是“讀圖時代”了。
不過,要真的考究起來,看圖說話是最原始、最本能、最直接的閱讀。古代巖畫中人、馬、牛、羊、太陽、谷神什么的,讀來十分精彩,雖不確切知曉先民們所言何事,但總覺得是有內(nèi)容的。遠古的一些大事,狩獵、收獲、生殖、祭祀、紀念、戰(zhàn)爭與和平等等,透過這悠遠的屏幕,總是在訴說著什么,讓人慢慢來咀嚼。
我曾經(jīng)到過天水附近的卦臺山,據(jù)傳那里是伏羲“一畫開天下”的地方,是個小山坡,氣象卻不凡。登高望遠,但見葫蘆河呈S狀流過,將地塊分作陰陽魚,是太極圖之初始狀;而其四周山坡環(huán)繞,田塊橫陳,長短斷續(xù),倒也正暗合了卦象。我想,這伏羲大人作為氏族首領,要把這部落疆域之所在,畫一個核心的大概。所謂王土臣民,要有個直觀的地圖來展示說明。這個太極八卦圖,是政治版圖、是經(jīng)濟地圖、是軍事地圖、是風土水利圖、是地理環(huán)境圖,它什么都是,“一畫開天下”哉。
這以后,彩陶、玉器、青銅器上的圖形,還要提醒人們睹事辨物,知曉忠奸,趨利避害。秦始皇得天下,也要寫放宮室,這都是有道理的。漢畫里說的故事,已經(jīng)是表現(xiàn)天文地理、神仙故事、眾生百姓、山川走獸,真是包羅萬象了。車馬出行、弋射漁獵、冶鐵井鹽、庖廚宰牲、歌舞宴飲、百戲說唱,神馬都有。畫宮廷大事有荊軻刺秦,畫神異變幻有羽人戲龍。三足烏、九尾狐、嫦娥玉兔、熊羆虎鹿、龍象鳳龜,整個兒一動物世界。東王公西王母,天上人間,應有盡有。從史實故事到生活瑣碎,從佛道神話到農(nóng)桑耕織,皆有圖可觀,蔚為大觀,有圖為證,圖說歷史,生動真實,不讓文字。所以,人們還是重視圖像的?!昂訄D洛書”也是有“圖”有“書”,先“圖”后“書”。圖書館,“圖”還是排在“書”的前面。我認為,今日之“讀圖時代”正是人們認識世界途徑的本能回歸。
再后來的繪畫,人們往往畫自身周圍發(fā)生的大小事件。畫重大新聞的有國家領導人李世民接見番邦首領的《步輦圖》;表彰將帥的有《凌煙閣功臣圖》;畫軍事行動的有《免胄圖》;畫權貴大臣尋歡作樂的有錄像式長卷的《韓熙載夜宴圖》;畫體育運動的有唐人的《馬球圖》;畫貴婦出行的有《虢國夫人游春圖》;畫熙熙攘攘百姓街市的有《清明上河圖》;畫宮苑生活的有《搗練圖》;畫小商小販的有《貨郎圖》。畫壽星、畫嬰戲、畫牧放、畫乞巧,琴棋書畫,漁樵耕讀,世事皆可入畫圖。
到了清末民初,滬上有《點石齋畫報》,畫新聞事,畫洋務買辦,畫本埠商鋪,畫士農(nóng)工商各行生計,畫火車輪船舟車往來,畫學校書童朗朗書聲,畫煙館病癆吞云噴霧,畫花街柳巷拆白打鬧。民間民俗,無所不至,倒也如巴爾扎克的小說,生動真實地呈現(xiàn)了時代的印跡?,F(xiàn)在拿來翻看翻看,也蠻有意思的。
民國時候,有陳衡恪先生,住在北京,畫了京城的一組人物風俗,用了簡略的筆墨表現(xiàn)百姓的生活,取了寫實、寫生的意味,很有“民國風”。
又有豐子愷先生,畫了身邊的小人物、小事件、小情境、小街小巷、小兒女趣事,讓人讀來感到十分親切體貼。
而今,我看書讀報之余,也隨手拈了毛筆,揀取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把報刊上的圖像勾畫勾畫,也算是個圖畫筆記吧。記得魯迅先生有雜文集名曰《朝花夕拾》,也是取了俯拾即是、新鮮采摘的意味。正如城里的人們往往喜歡劉姥姥帶來的田間瓜果,都市里的大人也帶著小孩到農(nóng)村去采摘草莓、鮮桃,歡喜的是這一份新鮮的泥土芬香和著這過程的樂趣,同時,也變換了平日生活里單調(diào)重復的程式,此中樂,樂無涯。我讀報讀圖,有了心得,圖畫記之,隨手勾勒,自己也得到了一份莫名的新鮮快感。
每天早晚,取了報紙,泡杯清茶,蘸了玄宗墨汁,就著紅絲硯臺,案頭上拈來隨手裁就大小不等的宣紙,隨看隨畫,也畫出了一疊圖畫,真實不虛,不打誑語。
國際國內(nèi),能知天氣;家長里短,能接地氣;而三才之中,自有我在焉。
比如“曼德拉去世”,報紙上登了曼德拉競選時的圖片,我畫了下來,表現(xiàn)他的英勇頑強;嫦娥三號成功落月,雖說是畫在巴掌大的紙上,我也畫出了氣氛;恒大足球隊在廣州天河體育場亞冠聯(lián)賽中奪冠,隊員們拋起了教練里皮,入了我的圖畫;《中國好聲音》中的吳莫愁,表情生動,體態(tài)婀娜,舉手投足間神采飛揚,也很是入畫;《老外撞大媽,大媽不讓走》,我也畫了;《小羅吃紅牌》、《博爾特賽過公交車》也是我作品的題目。最近,我還畫了一組索契冬奧會上的新聞,有《李堅柔獲得中國隊首金》、《周洋霸氣回歸》、《中國男子冰壺隊入四強》,也有普京會晤安倍牽了秋田犬的畫面等等。
另外,我畫了《中國三高》,說的是高雅歌??;也畫了《正月社戲》,畫的是活躍在鄉(xiāng)間的草臺戲班。我畫了喜歡的拳手鄒市明在訓練中,也畫了烏克蘭的都市風云。
今年暖冬,我畫了前海冰場上溜冰的人們。這兩天,京城有霧霾,我還畫了霧霾中奧林匹克公園晨練中的“光豬跑”隊伍。
畫了這許多事件這許多畫兒,我給起了個名目,叫做范揚的“世事繪”。說的是畫了世間的人和事,“世事繪”是實指,也算是大而化之的虛指吧。
朋友楊建國兄看了這些畫兒,喜歡。說是要在《東方藝術·國畫》上發(fā)個專題給大家看看,獨樂也眾樂,我也挺樂意的。
我想說的是,人們常常要把一些時新的畫兒冠名為“當代”、“現(xiàn)當代”、“后現(xiàn)代”,我想,如今我也加入了。我的這些畫兒,等于老酒裝了新瓶,或是新酒裝了舊瓶,也“現(xiàn)當代”了起來。我的這些畫兒,我也給加上了一個概念,叫做“現(xiàn)時現(xiàn)刻現(xiàn)當代”。雖說是比不上現(xiàn)場直播,也相當于朝花夕拾吧?!艾F(xiàn)當代”前加上了“現(xiàn)時現(xiàn)刻”幾個字,是為了強調(diào)一下“當下性”,人們常說,要把握“當下”,指的不就是我的畫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