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

◎凝 雪

小蓮

◎凝 雪

李郎中，他的姓名我忘了。京師人，家境富足，歷任郡守。他為人厚道，盡心奉養(yǎng)父母。

李郎中買了一個叫小蓮的女仆，年方十三。教她樂器，她卻學不會；教她做女工，她也笨手笨腳。

過了幾天，李公想把她送回去。一位年老女仆哭著求李公說：“她若能得到您的庇護養(yǎng)育，將來定會有所回報?！崩罟械剿脑捰悬c兒奇怪，但還是留下了小蓮。

時間長了，小蓮慢慢學會了一些歌舞，容貌也日漸美麗。李公想讓她做偏房，小蓮卻急忙躲避。有時，李公用話來引誘她，小蓮則斂襟正色，一副態(tài)度堅決、不可侵犯的樣子。雖然如此，李公仍很心急地想要得到她。

一天晚上，李公用酒把小蓮灌醉并與之交歡。

第二日小蓮向李公謝罪道：“賤妾出身卑微，怎敢憐惜自己，只是覺得不配接受您的美意罷了。”說完，又再次斂禮拜謝。

自此，李公沉迷于小蓮的美色而不能自拔。李公的妻子孫氏極為賢德，也不去阻止他。

某個月末的晚上，小蓮為李公侍寢，半夜卻不見了蹤影。李公大驚，持著蠟燭到廚房、天井、廁所去找，都沒能找到。李公誤以為她與人私通，生了一夜的氣。直到天亮，小蓮才回來。李公怒不可遏，想要打她，逼問她去了哪里。小蓮說：“望您稍候片刻，我將向您說出實情?！?/p>

李公將她領(lǐng)到無人的屋子，盤問她。小蓮說：“今日不幸在您面前露丑，故而不敢有所隱瞞，什么都告訴您。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個中原委，請容許我以后慢慢道來。我很慚愧，本該立即離開。但您若憐惜我，不深究此事，那我將長久地陪伴在您身邊，以報厚恩?！?/p>

李公說：“其他的都可以原諒，只是你為何不告而別呢？”

小蓮哭訴：“我不敢遠離您。只是每個月最后一天晚上，按慣例都要前去報到。如果不到，則只會讓自己遭受痛苦，這也就像民間的農(nóng)人戶籍一樣，有自己的規(guī)定。”李公對此頗存懷疑。

又到了月末，李公準備好酒宴，用醇酒將小蓮灌醉，小蓮沉沉睡去。屋內(nèi)四下高燃燭火，李公親自守護在旁。天快亮時，小蓮突然醒來，坐起來說：“公偏愛我，對我好，不讓我離開?？晌乙矊⒁虼硕艿綉土P了?！钡诙彀胍?，小蓮又消失了，等到天亮才又回來。李公問她去了哪里，小蓮解開衣服給李公看，她的后背滿是淤青的傷痕。李公向小蓮道歉。從此，每逢月末小蓮都會消失，李公也不以為怪了。

某一日，李公病了。小蓮說：“您不必找醫(yī)生來。您生病是因為平時喜歡吃辛辣食物，導致體內(nèi)有痰，只需將犀角、人參、膩粉、白礬煎好，服下去就會痊愈?！苯Y(jié)果真如她所言。后來，家里人生病，按照小蓮說的方法來治療，都能馬上痊愈。有時小蓮預言人的吉兇，也很靈驗。如果小蓮說李公親族中的某個人在某天死，結(jié)果那人就真的會在某天死去。眾人都非常信服小蓮，李公尤其深信不疑。

一天小蓮對李公說，某日他將受皇命到某州任職，其后確如小蓮所言。李公將要上任，小蓮哭著對他說：“因我有所隸屬，所以不能陪您前往。我會記著您的恩德，念著您的寵愛。今日分離，只能心中遺憾。望夫君不要忘卻我們從前歡樂的日子，一定要將其銘記在心呀！”公執(zhí)意讓小蓮同行，小蓮說：“以前我離開一個晚上，就遭到重責；如果離開一年多，那就只有死了?！崩罟赖拇_不能將小蓮留在身旁了，便不再強求。

臨行日期已定，小蓮拉著李公的手說：“郎君上任一年后，您的妻子便會離世，您也將會因為與都運合不來，而失意返歸故里，到那時我們就能再相見了。您要謹守秘密，不要泄露出去。”

李公到任一年后妻子去世，而且正遇都運前來，他責怪李公扣留錢財、谷物，妨害公事。李公極力辯解，他卻不聽，于是罷了李公的官。

李公上任中途被免官，加之喪妻，心情非常不好?；囟汲呛笏悴辉僖允送緸橐?，整日閑居家中，關(guān)門閉戶，不與外人來往。

一日有人叩門，開門一看竟是小蓮。李公十分高興，將小蓮請至屋中坐下。對著故人，他不禁又傷感地落下淚來。然后命人打開軒閣，備下酒宴。席間小蓮且歌且舞，一整天兩個人都極其歡樂。當夜小蓮便留宿在此。

一個月后小蓮將要離去，哭著向李公拜別道：“我有件私事相求，我想把我死后的身體托付給您?！?/p>

李公說：“怎么就說出這樣的話呢？”

小蓮說：“我其實不是人，是城上的狐貍。前世曾做人家的妾，那時我對正室百般讒害，時間長了，夫君也聽信了我的話。從此我一人獨享寵愛，而正室則憂憤至死。她死后，將我告到陰間官府，我便因此受到懲罰。受罰的時間滿了，我才能恢復原形。但是按因果循環(huán)來說，我將死于鷹犬之口，或落入湯鍋中成為人的口腹之食。那樣的話，我又將留在陰間而不得托生了。您可在某日出都門，遇到捕獵之人就多給他錢財，說您想買獵狐做藥材。有只死狐貍耳朵上有花毛、紫色、幾寸長，那就是我。望您能用白紙為我做壽衣，木皮為我做棺木，把我埋葬在高坡，這就是對我一生的恩賜?！?/p>

小蓮再次拜謝李公，哭著拿出了一兩黃金，說：“這個可用做我的喪葬費用，請您千萬不要因為我不是同類就無情啊！”李公全部應(yīng)下。他留小蓮住下，小蓮說：“我的丑行都讓您知道了，您應(yīng)當討厭我才對?！崩罟珗詻Q留她，小蓮便多住了一夜。

第二天，小蓮向李公拜別：“陰界有時限，重生也指日可待。時間已不容我再訴衷情，然而，有幸您并沒有忘記我們平日的情意?！闭f完，大哭著離去。

李公按期出鎮(zhèn)，北行數(shù)里，果然看見一個背著幾只死狐貍的人。李公上前，選了耳朵有紫色花毛的狐貍買了下來，回去擇日按小蓮所說的方法把她葬在了都城坊店的南面，并親自為她寫下祭文。至今人們還把那里稱作狐墓。

（原載《中外故事》2014年7月下 浙江魏國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