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藍翔的真相與傳聞

萬佳歡

“你有藍翔技工學校的美容美發(fā)畢業(yè)證嗎？”王小賤要給黃小仙剪劉海，后者皺著眉頭發(fā)問。

這是電影《失戀33天》的一段對白。

“第84分鐘，”山東藍翔高級技工學校校長榮蘭祥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fā)里，咧著嘴邊看邊樂。他同樣喜歡電視劇《老米家的婚事》，演員馬麗操著一口東北腔調侃，自己“高考一二三志愿都被改成了藍翔技?！?。

前段時間，藍翔廣告部的工作人員把所有影視劇、媒體、網友“免費給藍翔做的植入廣告”剪成了一部半小時的片子。對這些惡搞、調侃、嘲弄和消費藍翔的段落，榮蘭祥似乎毫不介意，它們甚至被寫進了藍翔高級技工學校的招生簡章。

“玩兒唄?！?榮蘭祥笑著說，河南口音里夾雜著山東腔。他個頭不高，白襯衫整整齊齊地用皮帶扎進西褲，講話謹慎、謙虛，看上去像一個體制內的普通干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他搬過一張條凳坐在記者對面，挺直腰桿，坐得板板正正。

榮蘭祥身后的窗外是占地300多畝的整潔校園，而這還遠遠不到藍翔5個校區(qū)總面積的三分之一。這是7月25日深夜，他手下的1500名教職工早已離開，在這里學習60多項工種職業(yè)技能的3萬多名學生也快要入睡。30年前，不到20歲的榮蘭祥在濟南創(chuàng)辦了這間學校，他沒有想到學校會達到今天的規(guī)模：光是負責接聽招生熱線電話的接線員就有100多個。他認同，藍翔是亞洲最大的職業(yè)教育培訓基地，“無論是面積、生源和質量來說都是”。當然，他也無法設想，藍翔幾乎已經成為當下中國最神秘的教育景觀。

“學生是產品”

7月26日傍晚6點，一大群年輕學生開始從山東藍翔高級技工學校（以下簡稱藍翔）的校園里向大門聚攏。這是長期班的同學開始放暑假的日子。

22歲的烹飪系學生吳坤和幾個同學擠在人群里。藍翔南校區(qū)擁有一扇足足50米寬的大門，這個距離可以并排停放近20輛轎車。在吳坤身后，一棟方方正正的灰色大樓佇立在高高的階梯上，它不像一個學校，更像某個帶廣場的縣委或市政府大院。

在吳坤看來，學校里哪里都大：西校區(qū)數(shù)控計算機實習大樓那間號稱全世界最大、創(chuàng)下吉尼斯世界紀錄的電腦機房里，放著1000多臺電腦；光是汽修樓就分三個區(qū)，像迷宮一樣，他繞了半個學期都沒繞明白。他跟他的同學們對這里氣派的樓房和綠化環(huán)境基本滿意。2012年，汽修專業(yè)學生徐曉博第一次來藍翔參觀時，發(fā)現(xiàn)這里“就是心里想的那樣，挺符合要求”——他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對大學的向往。

事實上，采取全封閉式教學管理的藍翔跟普通大學完全不同。也許藍翔更類似一個集合了中學、部隊、工廠車間（也許還有優(yōu)美的大學校園環(huán)境）的復雜集合體。學生們接受中學生式的理論授課和準軍隊化的嚴格管理制度。同時比所有的大學生都要提前接受來自社會實際崗位的考驗。

待的時間久了，學生們會漸漸體會到其中的復雜。這里每天都有畢業(yè)離開的同學，接待大廳里每天都坐著來試學的新人。班里的同學不僅來自全國各地，年齡跨度也很大。在這里，有上幾輩人都是從藍翔畢業(yè)的“藍二代”“藍三代”，有一個韓國人，有一個鋼琴十級，甚至還有一個之前自己開過演唱會的人。但實際上，85%的學生都來自農村，很多專業(yè)老師也都是工人、農民出身。

“我會開裝載機，就是鏟車，”來自寧夏的汽修專業(yè)學生楊晨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可以給小麥上藥，幫別人裝卸大塊貨物，三米高，很霸氣?！彼糁粋€夸張的“莫西干”發(fā)型，兩側頭發(fā)剃光，中間一溜頭發(fā)豎得老高。

“他們都說叫什么馬，”他想了一會兒，“殺馬特”。

他的頭發(fā)是美發(fā)專業(yè)的同學幫他免費剪的。此外，連接3個主要校區(qū)的兩個過街天橋由焊接專業(yè)的學生親手焊接，學烹飪的學生在教職工餐廳實習做小炒，西點專業(yè)的學生經常端著他們的作業(yè)——滿滿一大鐵盤的面包前往食堂旁邊的小賣部，兩塊五一個。

校長榮蘭祥在采訪中不經意地說起，他們有自己印教材的印刷廠，有自己的酒店。百度貼吧里，有藍翔的學生把學校稱為“藍翔帝國”。

榮蘭祥今年50歲，仍然需要對整間學校的大小事務作出決策，每天幾乎只睡三四個小時。但只要一有空，他就會來學校里轉悠，學生們經常發(fā)現(xiàn)他在池塘邊喂魚。

從某種程度上說，榮蘭祥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他本來是河南虞城的一個農民，1980年代初就離開老家，前往鄭州和北京門頭溝學習油漆和沙發(fā)制作技術。但他有一種生意人的嗅覺：這樣的培訓班為什么自己不能辦？

那個年代是做這門生意的好時候。改革開放初期，技術培訓有大量生源基礎——農業(yè)生產效率不斷提高后產生的農村富余勞動力。一部分農民開始產生了進城務工的意識。在藍翔副校長曹金棟的記憶里，那時農民們的目的很簡單：發(fā)家致富。當時流行一些口號：“誰是英雄、誰是好漢？致富路上比比看”

1984年，榮蘭祥來到山東省濟南市，在濟南市57中租了十幾間教室，辦起了“天橋職業(yè)技術培訓學?！薄Ｉ鐣蠜]有專門的老師，榮蘭祥只能去工廠里“挖角”，要求有兩項：會干的和有點文化、會講的。至于招生，他在廣播電臺做廣告，也在電線桿上貼小廣告。廣告很簡單：“學油漆與沙發(fā)制作、縫紉、美容美發(fā)，到天橋職業(yè)技術培訓學?！?，再加上學校地址，連電話都沒有。

一些學生陸陸續(xù)續(xù)地找上門來，基本全是農民——大多數(shù)城里人還是想找一個鐵飯碗工作。那兩年，轉移到非農產業(yè)的農村勞動力正在井噴，1985年，政府放松了對農民進城務工的限制，更多的農民進入城市。一開始來榮蘭祥處報名的只有幾十人，后來有時候一天就能收一兩個班、上百名學生。

山東是職業(yè)教育大省，這在1980年代就初露端倪。在濟南，榮蘭祥需要跟上千家民辦職業(yè)教育培訓班競爭。一個關于80年代辦學的說法是，“房子是租來的、老師是借來的，學生是騙來的”。

而榮蘭祥有自己的一套生意經：學生就是產品，質量好壞是關鍵。不久以后，榮蘭祥開始自己印制自己的內部縫紉教材，培訓老師，又新增了當時時髦的摩托車維修培訓專業(yè)。學校很快占據(jù)了當?shù)氐?7中學的十多個教室，更開到了濟南寶華街。

1989年，榮蘭祥的職業(yè)技術培訓學校遇到了第一個重大轉折點：“天橋職業(yè)技術培訓學校”被部隊收編，正式成立55151部隊藍翔職業(yè)培訓學校。此后，藍翔從一個自發(fā)生長的民辦學校生長走向了另一條發(fā)展軌道。

監(jiān)控 部隊與黑客

每天早上7點半，全體教職工開完20分鐘的例行晨會后，幾名督導處的工作人員就要來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擁有整整一面墻監(jiān)視器的監(jiān)控室?！按蟾庞?000多個教室吧”，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每一個班都要看到。”

“你看，非常清楚，”小伙子把一個屏幕拉近，再點擊一下，畫面逐漸放大，就連老師的嘴型都看得一清二楚。假如上課時有人講小話、傳紙條或玩手機，他就會拉過話筒，朝教室里警告一句。于是，教室廣播里經常會突然冒出一個與課堂不協(xié)調的男聲，譬如“××老師，請點一下班里現(xiàn)在有多少人？”或者“那個沒穿校服的同學不要玩手機！” 學生被抓現(xiàn)行，毫無抵賴的可能。

除了教室，餐廳有探頭、圖書館有探頭，其他“公共空間”也有探頭。在這些探頭之下，藍翔的一切都規(guī)規(guī)矩矩。每周六天校門完全封閉，只有周日拿到假條的學生才能出校門。即便是周日，原則上不允許學生去歌廳、舞廳、迪廳、談戀愛，學生抽煙、上課玩手機，老師都要扣分——一分就要在工資里扣除一塊錢。

對于學生們來說，每天的“規(guī)矩”從清晨跑操開始。他們會在6點分班集合，繞著學校跑半小時。他們跑過校門口的廣場時，會經過中央那幾尊靜靜放置的高射炮。

全封閉，高射炮，準軍事化管理，它們完全無法跟一所教授基本藍領工作技能的職業(yè)技校匹配起來。2009年底，一則外媒報道讓公眾對藍翔的猜疑到達了頂峰。在Google等美國公司受到黑客攻擊后，《紐約時報》撰文明確指出，黑客攻擊與中國山東濟南的藍翔技校有關，而它是一所由軍方支持建立的大型職業(yè)培訓學校，為軍方培養(yǎng)計算機科學人才。突然間，藍翔幾乎可算“蜚聲海外”，更引發(fā)了網友的調侃和熱議。

藍翔與部隊的親密接觸是從1989年開始的。為什么部隊會選擇跟藍翔合作？榮蘭祥對此的回應是，彼時部隊正在搞“三產”，需要解決退役、轉業(yè)士兵職業(yè)培訓的問題。藍翔一直在租用部隊的房子，雙方互相需要。正式并入部隊后，榮蘭祥雖然仍是實際管理者，但法人代表已經變成了部隊一個分管后勤的副局長。

此后，除了一些外租的房子，藍翔主要使用部隊的舊營房進行教學，現(xiàn)在的老師一直稱那里為“老?！?。一些部隊干部加入了藍翔的教師隊伍，他們嚴格地按照部隊的管理方法教育學生。榮蘭祥回憶，當時學生們會跟部隊上的戰(zhàn)士比疊被子、整理內務，“被子疊成豆腐塊，牙刷牙膏放得一溜線”。榮蘭祥甚至認為，中國大學都應該使用部隊的管理模式?！艾F(xiàn)在的大學生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他說。

與部隊合作辦學的十余年是藍翔的大發(fā)展時期。1989年，報紙上開始討論擁擠的春運和“民工潮”，兩年后，中國制造業(yè)的比重止降轉升，隨后飛速增長。到1997年中央軍委下達文件、要求部隊和其生產經營部門脫開時，藍翔的在校生規(guī)模已從1989年的一千人激增到超過一萬人。

“我們學校最有價值的既不是房子，也不是實習設備，而是管理體系和章程制度，”榮蘭祥翻出藍翔目前的各項規(guī)章管理制度——4冊大開本厚書，“可以說，就算是教育部都拿不出我們這種細致的制度。”書中詳細說明了每種可能發(fā)生的問題的解決辦法，比如“糕點實習成本核算與制作標準”條目里，細致到西點專業(yè)學生制作面包時每一個的大小、用料和成本價。每一條制度基本都是榮蘭祥親自提出，再交由校委會表決通過的。他認為，這是藍翔最大的財富。

至今，榮蘭祥仍然堅持嚴格管理學生的方式，因為這種實用主義的辦學理念使學校嘗到了甜頭。2008年起，藍翔的烹飪專業(yè)的學生接連參與了北京奧運會、山東全運會和山東世博會的餐飲服務，“是他們（組委會）找上門來的，”烹飪專業(yè)副系主任王建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方需要大量的餐飲人員，在社會上不太好找，找到了也不太聽話，不好管理，而咱們的學生聽話、紀律好，用人單位用起來好使?！?p>

直到2003年，藍翔才真正跟部隊脫鉤，但與部隊仍有交集——學校職工里還有十幾個部隊的志愿兵。榮蘭祥解釋，目前藍翔所謂的“部隊背景”是指學校定期接受一些部隊戰(zhàn)士、士官的培訓工作；普通學生經過選拔，也可以直接在學校入伍。此外，直到現(xiàn)在，藍翔還是濟南警備區(qū)的民兵營和女民兵連的訓練基地。廣場上的高射炮并不是裝飾品，而是給民兵練習炮兵射擊用的，“打飛機的，能打個上萬米，”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Google事件發(fā)生后，藍翔根本無法阻攔人們的好奇心。一些記者偷偷跑到藍翔臥底，希望查出蛛絲馬跡，但他們的探秘行動基本都宣告失敗。他們發(fā)現(xiàn)，這里一個保安都沒有，看門的只有一個老頭，也沒有發(fā)現(xiàn)計算機專業(yè)與黑客之間的關系，至少，從表面上無法證明。

法新社報道，藍翔因Google事件一炮而紅，接到全國各地打來的無數(shù)招生咨詢電話?！澳挠?？”榮蘭祥說。他接著抱怨，國外的黑客“每天都會來藍翔網站定點轉悠七八十次”。他不得不專門養(yǎng)一批電腦技術人員，不停重建網站。

病毒式廣告和藍領夢想

4月21日，藍翔最新廣告拍攝到了一個大場面鏡頭。數(shù)千名學生穿著紅黃兩色的校服，站在操場上列出整齊的隊形。天氣很熱，很多學生還是很激動，因為唐國強也在現(xiàn)場。

唐國強只帶了一個助理，化妝和發(fā)型都由藍翔的美容美發(fā)專業(yè)的人完成。他幫著指揮學生們站隊，然后走到他們中間，一遍遍念出那句著名的廣告詞：“中國山東——”他抬起手來一揮，全體學生一齊和聲：“找藍翔！”

榮蘭祥找唐國強做代言是在2000年之后的事。他之所以選擇唐國強，“一個是（唐）演過毛澤東、諸葛亮，他演的電視劇都是正面（人物），這個人說話有他的可信度，他不忽悠人……而且穩(wěn)重?！?后來，這段采訪被媒體反復引用。

實際上，藍翔校史上所有的廣告都是由學校自己拍攝的，從沒找過廣告公司。在創(chuàng)業(yè)之初，榮蘭祥就對學校的廣告宣傳十分重視。1990到1991年，藍翔在山東電視臺投放了第一條電視廣告，延續(xù)了電臺廣告“學技術到藍翔+學校地址”并滾動播出幾遍的氣質和模式。那一批在山東臺做廣告的還有“孔府家酒，叫人想家”等十幾家企業(yè)，但只有藍翔堅持把廣告投了二十多年，也把那個年代的風格堅持到了現(xiàn)在。目前，每年他花在廣告宣傳方面的費用就多達兩三千萬元。“我認為廣告語不要經常換，否則大家還得重新認識，”他說?，F(xiàn)在，幾乎每一個藍翔的學生在被問到“為什么來這里上學”時都會提到廣告。

“在山東衛(wèi)視，廣告基本每天都是滾動播出，”汽修專業(yè)學生江濤說。他來自四川南充，只有24歲，語氣有些老成，“從小就知道藍翔，十幾二十年了。”

電視對江濤的影響是巨大的。18歲時，他考慮過跟幾個高中同學一起做買賣，但家里十分反對。高中輟學后，他去珠海一家電子廠打工，但工廠里三點一線的生活對他來說實在太過單調無聊。在他果斷離開工廠的那段時間，珠三角剛好正在遭遇“用工荒”和“招工難”。回家后，他在中央7套《致富經》欄目看到，一個山東濰坊的婦女養(yǎng)火雞致富，感覺“很有前景”，便來到山東考察，可家里人又一次表示反對。江濤留在山東進退兩難，這時，他想起了從小看到大的廣告：“山東濟南找藍翔”。

江濤留在山東報了名。他的新決定獲得了家里人的支持。但他需要為兩年半的學習支付三萬二千多元學費，這個數(shù)字讓他和父母都大吃一驚。事實上，藍翔的高學費的確限制了一些貧困省區(qū)的生源。藍翔并沒有統(tǒng)計過具體生源地數(shù)據(jù)，但據(jù)榮蘭祥表示，在所有學生里，有70%來自山東省以外的全國各省。江濤最后還是交了學費。他說，“藍翔應該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學習了吧?！?/p>

即便靠老風格廣告招來了學生，但藍翔的老師們正在面對如何教授新一代農村學生的新問題：90后年輕農民們比他們的前輩想法更多、更自我。“目前這批學生的“耐挫力、吃苦精神都比不上以前幾代學生，”副校長曹金棟說。學校認為，對于藍領群體而言，踏實肯干才是他們最重要的品質。

從官方信息和媒體上看，藍翔畢業(yè)生的未來十分“光明”。據(jù)藍翔官方消息稱，建校30年來，藍翔技校累計培養(yǎng)各類技能人才40余萬人。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是2013年8月“濟南百余農民憑電焊手藝拿澳洲綠卡”的報道，其中濟南孝里鎮(zhèn)農民就是從藍翔畢業(yè)的。而3個月前，20個烹飪、工程機械專業(yè)畢業(yè)生被上海某建筑施工企業(yè)聘用，前往烏干達，其年薪據(jù)稱達到20萬元人民幣。

但更多的學生畢業(yè)后還是從事最平凡的藍領工作，比如不同檔次的酒店、餐廳、影樓或美容美發(fā)機構。絕大多數(shù)學生的目標就是學門手藝，回家做個自己的小生意。《中國新聞周刊》前往廚師實習車間采訪時，一個學生下課后還在練習拉面。他已經38歲，來藍翔上的是兩個月的面點短期班，“準備回家去開個拉面館，”他說。

“畢業(yè)生人數(shù)太多，他們的去向很難一一回訪，根本無法統(tǒng)計，”榮蘭祥說。今年是藍翔建校30周年，學校在招生簡章背面附了一封《致畢業(yè)生的一封信》，希望統(tǒng)計藍翔30年的校友、職業(yè)、收入等情況，還為此成立了“山東藍翔校友聯(lián)誼會組委會”。網上一封相同主題帖子里寫：“2014，母校邀你校園重聚”。

而針對藍翔，也存在很多負面消息。媒體上報道過一些希望退學的案例，如2013年9月，濟南《女報》報道，一個當?shù)厥忻褚颉盎枷忍煨跃窦膊?、在校期間情緒不穩(wěn)定”而要求退學退費，結果遭到藍翔拒絕。藍翔方面的回復是，希望該學生休學半年、身體恢復后再談退學一事。

還有一些學生是沖著一個月的“免費試學”來的，但很難試學后離開——以前，如果一名學生退學，他所帶走的主要學費損失也要由班主任和系主任承擔。近期，學校成立了一項新制度“百人幫鄰組”，班主任、系主任與其他教職工成立百人小組，如果有人退學，其余98位教職員工要幫助前兩者分攤余下的部分損失。

有網友發(fā)帖抱怨食堂太貴、只能靠方便面度日；一個以前學習烹飪的畢業(yè)生對媒體提出學校有時候提供的實習食材數(shù)量不足。有人不滿它不僅費用過高——在藍翔的招生指南上，兩年半的汽車維修班32890元的學費里包含了廣告費2000元，教師工資7500元——而且項目不清、有的專業(yè)報名后還要另外收費；還有人咒罵這里“根本不分配工作”，或只能被介紹到一個月幾百元工資的單位上班。

但對這些負面消息，榮蘭祥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應，“網上99%的負面消息都是我們的競爭對手雇人發(fā)的?！?h3>實操 實用和實際

7月25日下午4點，廚師實習車間一樓迎來了這天的最后一個實習班級。

一個正在翻炒糖醋里脊的男生擦了把汗。他的臉被烤得發(fā)紅。一樓車間一共有68個爐灶，它們一排排地延展開去，數(shù)量多得有些夸張。男生的身后排著五六個同學，他們手里端著自己切好的里脊肉，緊緊盯住眼前的鐵鍋。在炒菜前，一個烹飪系的學生要先領取固定重量的食材，按照老師的方法切好、配好料，接著排隊來到灶臺邊，照葫蘆畫瓢。他領取的食材由藍翔后勤部門嚴格按照學校規(guī)章制度上每道菜的用量進行集體采購，多一兩、少一兩都不行。

最后，男生端著炒好的糖醋里脊來到一旁的實習老師處。

“顏色有點淺”，老師翻了翻里脊，“醬油少了。再來就是掛糊有點稀?！彼堰@兩句評語寫在男生的小筆記本上。

在藍翔，烹調專業(yè)的學生日復一日地重復上述程序。學兩年的人一共要做420道菜，三年制學生做的菜則超過500道，每年每個學生的實習消耗費用是7000余元。學校的目的是，學生一去用人單位就立即能夠上手。

一直以來，這所培養(yǎng)未來藍領階層的學校在努力讓自己的“學生產品”擁有更高的“出廠率”。他們希望，學生能夠成為工業(yè)生產線上的一顆 “螺絲釘”。出于榮蘭祥的實用主義和效率至上辦學理念，藍翔的專業(yè)設置完全緊跟中國社會、產業(yè)結構的發(fā)展變化。

1997年，藍翔的專業(yè)數(shù)量就已經到達了現(xiàn)今的規(guī)模，但當時的西點專業(yè)叫做“糕點”，汽修專業(yè)還叫作“汽車大修”，比起傳統(tǒng)熱門專業(yè)摩托車維修來說，汽修招生人數(shù)一般。

那一年，藍翔的縫紉教材已經改編到了第五個版本，兩本名為《時裝精品》和《上海新裝》的教材封面是穿著墊肩西裝、寬褲腿西褲的女模特，后記則是藍翔技校簡介，其中寫道，學校還招收毛衣編織專業(yè)的學生。

據(jù)副校長曹金棟回憶，即便到了兩年后，汽修也就能招到百十號人。而油漆沙發(fā)專業(yè)早已取消，縫紉專業(yè)也漸漸萎縮下去，原因是服裝廠的自動化發(fā)展?！熬蜆I(yè)不好的、工資不高的，就把這個專業(yè)砍掉?！睒s蘭祥說。

2000年，榮蘭祥開始買地、規(guī)劃、搞建設，幾乎一年修起來一個校區(qū)。兩年后，藍翔從部隊營房搬到如今的東校區(qū)，它前面的街道已經被市政府更名為“藍翔中路”。就在那年，一直只做短期培訓的藍翔成立了“山東黃河技工學?！?，開始進行一年以上的學制教育。但當時來報名的也就兩三百人。

僅僅過了四五年，選擇就讀長期班、拿等級證書的人數(shù)就大幅度提升。一個重要的原因是，1999年后高考逐年擴招，到了2005年，中國高等教育在校人數(shù)已經達到2300萬人，位居世界第一。大學生人數(shù)急劇增加和大學熱門專業(yè)扎堆，使得就業(yè)難問題一年比一年突出。而藍翔則對自己畢業(yè)生的高就業(yè)率大加宣傳，用人單位甚至需要提前為藍翔學生預付訂金。正是2005到2008年，藍翔迎來了學生報名的新高潮。

這一年，來自青海西寧農村的20歲年輕人魯新來到藍翔，報名入學。他有些與眾不同——他當時還是江蘇徐州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的一名在校生。

兩年前，魯新考入那所?？圃盒５臋C電一體化專業(yè)。大二這年，學校推薦他和幾個同學去徐工集團實習?！鞍才诺氖虑榛旧隙疾僮鞑涣耍彼貞?，“因為學校重視理論課，實操機會少?！?/p>

不久，魯新因不合格被徐工集團淘汰。他跟家里一商量，就來藍翔報了名。他一直在濟南學習數(shù)控專業(yè)——徐州那邊的學校不怎么管，只要考試及格就可以。相比于徐州那所學校每年的3000元的學費，藍翔貴多了。

最終，從藍翔畢業(yè)后，魯新留校成為數(shù)控專業(yè)的理論老師。

2004年左右設立的數(shù)控專業(yè)是榮蘭祥最看好的專業(yè)之一。他當時的判斷是，勞動密集型“中國制造”產業(yè)已經占領了世界市場，而技術要求更高的專業(yè)還有發(fā)展空間。這年9月，國務院國有資產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副主任王瑞祥在媒體上公開表示，雖然目前由國資委監(jiān)管的186家央企業(yè)職工超過1千萬人，但高技能人才嚴重缺乏。

當時，中國的數(shù)控技術正在起步階段?！八{翔剛辦這個專業(yè)時，我們廠里的小型數(shù)控機器還不太普遍，” 濟南市第二機床廠原技術副廠長李連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今年 68歲，8年前退休后來到藍翔數(shù)控實習車間擔任主任?！艾F(xiàn)在的工廠全都數(shù)控化了，辦這個專業(yè)適合國家的發(fā)展形勢?！彼f。

7月25日，20歲的張澤奇站在數(shù)控車間一臺機器旁，用電腦編程做出一個精巧的機械壓力機零件。

檢測合格后，他的工件將被貼上件號和藍翔技校的標志號，賣到濟南市第二機床廠，學生能拿到售價的40%。張澤奇每個月能有五六百塊的收入，相當于解決了生活費。

而目前，汽修和烹飪仍然是藍翔最熱門的兩個專業(yè)。十年前，這兩個專業(yè)開始異軍突起，2006年，中國餐飲消費全年零售額首次突破萬億元大關，比起改革開放初期增長了188倍；而中國汽車銷量超過720萬輛，同比增長超過25%，第一次超越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汽車消費國。

由此，藍翔烹飪專業(yè)和汽修專業(yè)的招生規(guī)模迅速擴大。誰才是藍翔第一大系？現(xiàn)在，兩個專業(yè)的學生私底下偶爾會爭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