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一起氣過的老師

時風

那年，我十六歲，恰是叛逆的年齡。學校越是規(guī)定不讓做的事，我越是覺得必須要去做；老師越是批評我，我越是不服氣老師。因此，我和那些叛逆期同伴曾經(jīng)不斷地違反校規(guī)校紀，氣過那位叫劉金銘的善良老師……

氣你，是我永遠的心痛

我父親抽煙。其實我很小的時候，是反感抽煙的。母親天天嘮叨讓父親別抽那么多的煙，可是父親煙癮太大，總是不聽勸。無論媽媽如何嘮叨，父親還是照抽不誤。

我見母親在抽煙這方面無法“管住”父親，就想幫母親的忙。有一天，我把父親的許多煙都泡到了水里。父親覺得是母親在搞破壞，跟母親大鬧一場。母親受了委屈，再也不愿意管父親抽煙的事了。

等我十六歲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對煙產(chǎn)生了好感，認為那玩意兒夾在手里，吸上兩口，吐出幾個煙圈，是極其成熟的表現(xiàn)。于是，抽煙就成了我假裝成熟的“道具”。我又一次偷出父親的煙，不是泡到水里，而是與我同樣有著裝成熟渴望的伙伴“共享”抽煙的酷感。

一般情況下，我們會躲在廁所里抽煙。叛逆期抽煙不僅是給自己看，還想在女生面前顯擺自己。

我們大起膽子，有時會跑到女生宿舍的那條路上去抽煙。每當有女生經(jīng)過的時候，我們就狠狠地抽上一口，假裝很享受的樣子。有的女生會躲著我們走，有的女生不理會我們，但也有的女生看到我們抽煙就表現(xiàn)出很雀躍、很欣賞的樣子，女生的雀躍與欣賞更是我們抽煙裝成熟的動力。

因為有許多人看到我們在抽煙，所以被“告發(fā)”就成為必然。班主任劉金銘老師把我們叫到辦公室，先是嚴厲地批評我們抽煙，然后又很科學地告訴我們抽煙會有什么樣的危害，最后充滿善意地跟我們說：“我知道你們正處在青春期，能理解你們要抽煙的別樣動機。但是，一個優(yōu)秀的同學，必定會在青春期里發(fā)揚自己的優(yōu)點，控制自己的弱點，這樣才能健康成長，長大成人……”

現(xiàn)在想想，劉老師的那些話語真可謂是諄諄教導。可惜，那時我正在青春期里，對劉老師的好言相勸完全不放在心上，而是帶著十分的反感頂撞劉老師，我挺脖子，沖劉老師說：“為什么不讓抽煙？我知道抽煙有害，但我愿意被抽煙害，我就愿意自殘，咋了？不讓抽是吧，我就抽，看看能咋的！”

說著，我掏出一支煙，點著了，吸一口，沖老師的方向吐煙圈。劉老師被我的囂張氣得臉色發(fā)白，手都在抖，然后舉起手，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

對不起，劉老師。那時我叛逆無知，竟然把你氣成那樣——長大了，才知道這是我永遠的愧疚和心痛。

他，收不到這些“對不起”

那時，我的伙伴劉新偉是一個特別帥氣的男生。雖然學校有不準“燙發(fā)”的要求，但這樣的要求對劉新偉來說沒有作用，因為他是一個頭發(fā)自然卷的男生。頭發(fā)自然卷，模樣又好看，劉新偉這樣的男生在校園里，用“帥呆了”一詞來形容，是絕對貼切的。

青春期，越是帥氣的男生，成熟得越快。劉新偉并不需要依靠抽煙來裝成熟，因為他早就與女生一起“戀愛”了，所以讓人一看就有“透頂”的成熟感。帥氣的劉新偉身邊，總是少不了女生。劉新偉也愿意與女生交往，跟女生交往當然少不了被扣上一頂“早戀”的帽子，他甚至還得了一個“戀愛大王”的諢號。

有一天，劉新偉和一個叫杜玉馨的女孩在操場的臺階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外人看了很有些“男女授受”過親的味道。有人看不慣，就跟劉老師說：“你們班的那個劉新偉，又跟那個叫杜玉馨的女孩子在操場上卿卿我我，談戀愛，很是不雅，影響太壞，你得管一管?！?/p>

因為接了“狀子”，所以身為班主任的劉老師不能不管，就把劉新偉叫到辦公室。劉新偉知道老師叫他來做什么，會說什么。但劉新偉并不害怕，他也在叛逆期：站沒站樣，抖腿搖頭，一副“小流氓”的樣子。

劉老師說：“新偉呀，你原來成績不錯，可是最近成績有些退步了，能不能跟老師談談心，咱們分析一下成績是怎么下滑的？”

老師的話語是那么親切，那么友善，那么充滿讓人學好的期望。

可是劉新偉說：“不用分析，因為我談女朋友。老師，你別阻止我談女朋友了，這是我的私事，不在你的管理范圍之內(nèi)。你要是硬說我早戀什么的，我不妨承認。早戀怎么了？書上不是說愛情是神圣的嗎？我追求神圣的東西，有錯嗎？噢，老師，我想起來了，你的婚姻并不美滿，離過婚是吧。別拿自己對愛情心如死灰的感覺，來壓抑別人對愛情的美好追求，好不好？”

劉新偉這一通“豬狗不如”的話，又把劉老師氣得臉色蒼白?；氐剿奚岬膭⑿聜ミ€向大家顯擺：“我就是要氣氣這個被愛情拋棄的老夫子，看他氣成那樣，我心里特別爽?！眲⑿聜サ娘@擺，讓我們這些叛逆的家伙感覺特別來勁。

今年清明節(jié)，劉新偉給我打電話，要我陪他去給劉老師掃墓。我陪劉新偉去了。劉新偉在紙錢上寫滿“對不起”，在墓前燒給劉老師。

紙錢火光跳躍，“對不起”的字樣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劉新偉問我：“你說，老師能不能收到我們的道歉？”

我不想欺騙自己，也不想欺騙劉新偉，所以給出這樣的答案：“劉老師已經(jīng)收不到這樣的道歉……”

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劉新偉已經(jīng)淚如雨下。他跪在劉老師的墓前，久久不愿意起身——失去了道歉的機會，劉老師永遠不會知道一個叛逆有悔者的心意，這是生者多么大的遺憾呀！

那一巴掌，是打我自己

那個起初跟劉新偉“早戀”的女孩杜玉馨，如今已經(jīng)是一家企業(yè)的老總，今年她女兒也恰好十六歲。

女孩子也有叛逆期，杜玉馨那時也狠狠地氣過劉老師。

那時杜玉馨的爸媽都是機關干部，家境很好，別人沒吃過的東西她吃得到，別人沒見過的東西她見得到，別人沒穿過的好衣服她穿得到。

有一天，杜玉馨穿了一件綢緞的連衣裙到學校，花枝招展的樣子，身邊圍了好多女生嘖嘖稱贊，羨慕不已。杜玉馨幾天一變的高檔新衣服絕對是焦點。

劉老師覺得杜玉馨有些高傲、有些浮華，為人師者當然想讓自己的學生樸素一些才好，這樣對其他同學也好，不至于在班里掀起比吃比穿的風氣。

于是，劉老師就在辦公室跟杜玉馨說了幾句要“勤勞節(jié)儉”的話，都是些好說好聽的好話。比如劉老師會說：“外表美是一種美，但心靈美才是真正的美。一個人如果偏重追求外表美，就容易忽視對心靈美的塑造，會在愛美的道路上劍走偏鋒……”

可是叛逆且高傲的杜玉馨聽不進劉老師的好言規(guī)勸，她用藐視的腔調(diào)氣老師：“我知道我是穿了幾件漂亮的好衣服，可是我們家里有錢，不花錢買些漂亮的衣服穿，難道要穿破衣服嗎？我可不學老師您那樣，春夏秋冬幾乎不見你換一件襯衣。噢，老師，你是不是工資太低，沒錢換新衣服??？你穿你的破襯衣，我穿我的綢緞，咱們都沒有錯，你何必來教訓我？！”

是的，劉老師又被杜玉馨的“毒舌”氣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后來，杜玉馨的女兒拿了家里的錢買名牌鞋穿到學校里。學校老師就批評杜玉馨的女兒不應該這么“浮華”，女兒對老師也說了一些類似當年杜玉馨“反駁”劉老師的話，結果被老師叫家長。

杜玉馨聽說女兒敢“反駁”老師，氣憤至極，打了女兒一個耳光。同學聚會的時候，杜玉馨跟我們說起打女兒的事，大家都怪她不應該這樣對待女兒。

杜玉馨說：“我也知道打女兒不對，但我看到女兒惹老師生氣的模樣，仿佛就看到自己當年的無知和叛逆，就會憤怒不已。那一耳光似乎不是打女兒，而是打當年的自己……”

因為感覺對劉老師的傷害太深，所以杜玉馨喝醉了。越是醉了，她越發(fā)覺得對不起劉老師。

叛逆或許是青春期的必然，只是在這種必然的支配下，我們是否一定要任性？肆意任性只會帶來傷害，青春歲月不一定都要通過傷害才能成長，有些傷害帶來的心痛，是等不到一聲道歉的。

（本文作者系山東省莒南縣第八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