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沒有學生，血液就沒有溫度

劉學智

中午接到一個電話，是從上海打來的。打電話的孩子叫薛志超，是我?guī)啄昵皫н^的一個學生。

時令雖然到了初夏，但夜晚的天氣依然有點涼。躺在柔軟的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同樣百無聊賴的肥皂劇，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是該添一件衣服了。

衣服掛在門后的衣架上，旁邊便是他們的畢業(yè)照，為的是每天都能看見他們。

當目光定格在那一張張曾經(jīng)非常熟悉而今已變得模糊的臉龐時，我的眼睛濕潤了。真想他們呀！他們還好嗎？

網(wǎng)上有薛志超發(fā)來的文章，說是專門為我寫的。

讀著那文采飛揚的文字，真摯感人的話語，體味著字里行間濃濃的情誼，還有那寫不盡的思念，我已是熱淚盈眶了。

為人師者，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此生無憾！

為人父者，有兒女真情在懷，快慰此生！

窗外，夜色正濃，而衣服依然在衣架上……

第一次見到薛志超是在開學報到的路上。那天，是蘭州少有的好天氣，天高云淡，涼風習習，天空格外透亮；路旁大樹灑下片片陰涼，城市顯得格外嫵媚；行人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仿佛給生命以注解似的，讓人頓悟般領略著生命的真諦。

三三兩兩的學生或結(jié)伴或在家長陪同下向?qū)W校走去，突然我發(fā)現(xiàn)前面人頭攢動，還不時傳來幾聲呵斥聲，夾雜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規(guī)勸聲。出于好奇，我撥開人群朝里看，發(fā)現(xiàn)有一個學生模樣的孩子坐在地上，滿身是灰，旁邊有一位女士一手拽著他的胳膊，一手扶著電線桿，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聽圍觀者說，這孩子今年考上了蘭大附中，但開學報到時死活不去，說是讀書沒用，還不如早點去打工掙錢，這世界錢說了算，其他都是扯淡。我上去不咸不淡地勸了幾句，由于心中有事，就繼續(xù)往學校趕，這事也就很快忘掉了。

報到結(jié)束時，發(fā)現(xiàn)有兩人沒有報到，也沒怎么在意，反正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早都見怪不怪了。正要收拾東西回家，突然，有一位滿臉淚痕的家長領著一個滿臉淚痕的學生來到了教室門口，說要報到。真應了那句話——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不禁感嘆，That is a small world，isn't it？（這世界真小，不是嗎？）原來這個孩子名叫薛志超，正巧就是我班的。想到當時的那一幕，我頭都大了！我跟家長說，既然他不想上，就回家吧，你逼他有什么用呢？你得讓他愿意呀！可家長就是不行，都差點兒跪下了，于是我就說：“這樣吧，我今天給你注冊，你先試試，如果實在不行，就隨你吧！”就這樣，他進了高一（4）班，成了我的學生。

為了挽救薛志超，我先進行了一次家訪，我想看看他家的環(huán)境，了解一下他的日常生活?？蛷d不大，有一股刺鼻的煙味。一進他的房間，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外，到處都是計算機書籍和科幻小說，以及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怎么玩的舊玩具，還有就是幾天沒洗的襪子。墻上的一幅地圖吸引了我的目光，因為那上面全是用各種顏色的筆重重畫出來的線條，幾乎一律指向同一個方向——上海。那是什么意思呢？我十分不解。第二天，我與班委會商量，決定讓薛志超擔任信息課代表，而且我還宣布，薛志超的計算機能力很強，這方面有需要幫忙的同學都可以去找他。同時我還鼓勵他，可以在班上成立一個“計算機興趣小組”，利用課余時間開展一些有意義的活動。我又主動推薦他參加了學校航模隊，目的就是讓他覺得計算機也是一門課，也是可以在學校學好的，并且讓他盡快融入集體之中，增加一點自信。一段時間后，同學們反映薛志超的精神面貌發(fā)生了變化，和班上同學的交流也多了起來，臉上也有了些許笑容。

轉(zhuǎn)眼第一次月考到了，薛志超成績極低，班級倒數(shù)第二，年級614名。第二天，家長打電話說薛志超病了，要求請假。到了第三天，薛志超還沒到校，我打電話給家長沒人接。中午放學后，我和班長曾夢蘭去他家，吃了“閉門羹”。問鄰居，說前天他們家吵得很兇，這兩天家里一直沒人。后來聽班上一位跟薛志超關系比較好的同學說，前天薛志超的媽媽給他打過電話，問他有沒有見過薛志超，并叮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她打電話的事。種種情況表明薛志超又離家出走了，我一邊讓同學們四處打聽，一邊想著對策。我知道只靠調(diào)動薛志超的計算機愛好把他留在學校，是治標不治本的短期行為，如果要想徹底改變他，就得想方設法提高他的成績。

一周過去了，到了星期一，薛志超在家長的陪同下來到學校。我讓薛志超補了假，在班委會內(nèi)進行了自我檢查，并警告他這是最后一次，如果下次再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嚴懲不貸。幾天之后，我找薛志超談話，想解開我第一次家訪時的那個疑團。最后他告訴我，經(jīng)過他的研究，他覺得中國只有上海才是能賺大錢的地方，也是計算機技術最發(fā)達的地方，也是唯一可以實現(xiàn)他夢想的地方，他想成為比爾·蓋茨那樣的人。原來如此，我便趁熱打鐵地告訴他：“你有夢想、有追求，老師為你高興，這足以說明你是一個不愿放棄的好孩子。但夢想必須切合實際，而且夢想的實現(xiàn)必須有扎實的理論功底和實踐知識。比爾·蓋茨的科學精神和勇于實踐的過人膽識是需要學習的，但世界上只有一個比爾·蓋茨，他的成功是多種因素結(jié)合的結(jié)果，他的成功是不可復制的。一個人活在世上，不僅要為自己著想，而且要為家人和他人著想，就你目前的樣子，搞得家庭雞犬不寧，弄得老師心神不安，其一不孝，其二不尊，作為男子漢你以何面目立于人世呢？一個一遇到困難就逃避、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的懦夫，怎么能成為比爾·蓋茨呢？”這次談話對他震動很大，學習態(tài)度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但我也知道，如果不幫助他盡快提高成績，他的情緒還是會出現(xiàn)反復的。

高一結(jié)束，學生面臨分科，有一部分同學要學文科，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得離開4班了。想到分別，我心有戚戚焉，人之常情，非我獨然！我“頂風作案”（因為學校出于安全考慮，不讓組織學生集體出游）安排了一次出游——去劉家峽，而且是住一個晚上。為了安全，我動員了一部分家長參與，薛志超的家長是我“欽定”的，我有我的用意。因為期末考試薛志超的英語成績大幅提高，可其他各科還是不見起色。這是一次機會，我必須抓住這難得的契機，促成薛志超的徹底轉(zhuǎn)變，要知道這樣的機會不是很多。那個晚上，我與薛志超進行了一次長談，我說：“你想從事軟件開發(fā)，現(xiàn)在機會來了。我調(diào)查過，華東理工大學和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的計算機專業(yè)是全國最強的，我已經(jīng)與他們溝通過，他們很歡迎你這樣執(zhí)著的學生，但高考必須上線。你很聰明，只要你能像學英語那樣學習其他課程，你一定能去上海的，我和你的家長絕對相信你！”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高二后，薛志超開始奮發(fā)圖強，成績持續(xù)攀升，最后“一診”他在全校排名第7，高考全校排名第1，是我校當年的理科狀元。薛志超終于如愿以償，以甘肅省最高分被華東理工大學信息管理與自動化專業(yè)錄取。同時，高三（4）班作為平行班整體成績遙遙領先于別的班，取得了優(yōu)異成績。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但我依然毫無睡意，浮想聯(lián)翩，心緒難平。如同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一樣，世界上也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生命個體，但讓每一個生命煥發(fā)異彩，則是老師們共同的追求，也是教育的真諦。不知誰說過這樣一句話：“心里沒有學生，血液就沒有溫度?！边@句話說得太對了！

（本文作者系蘭州大學附屬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