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蛟龍傳

身為一條蛇，你居然怕蛇，簡直是沒有蛇性！……噫，你居然不是蛇！

【1】

當(dāng)我漸漸蘇醒的時候，我感覺頭有點疼，睜開眼，入目便是花紋繁復(fù)的錦帳、美人出浴的屏風(fēng)、古香古色的桌椅，以及白衣飄飄的公子……端著的蓮花羹。

我默了默，坐起來，拿過蓮花羹，大口大口地吃完，然后鉆進被窩。公子挑眉一笑，給我攏了攏被角便起身離開。

第十次逃跑又失敗了！

我咬著被角，不住地哀號。

故事要從五天前說起。那一日，春光燦爛，花團錦簇，蝴蝶飛舞，蜜蜂采蜜，正是外出游玩的大好機會。所以當(dāng)我看到我暗戀已久的男子和別的女子談笑風(fēng)生、好不快活的時候，我毅然決然地背起包袱，離家出走。

從千葉山出來后，我化為人形，直奔山腳的紫陽城。在一家酒樓胡吃海喝一番后，我摸著鼓鼓的肚子，優(yōu)哉游哉地逛著紫陽城。路過一家醫(yī)館時，淡淡的藥香飄出，我瞇了瞇眼，轉(zhuǎn)頭望去，一襲白衣翩然而來。

我突然想到人間的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p>

那人白衣黑發(fā)靜靜地站著，眉眼溫和，嘴角含笑，如同陽光般溫暖人心。于是，我覺得應(yīng)該與這般美妙的人兒來一個難忘的遇見，便學(xué)著人間的禮儀，頷首低眉，憋聲喚道：“見過公子。”

半晌，靜寂無聲。

我偷偷抬頭瞅了一眼，公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嘴角有些抽搐。我以為他沒聽到便朝前走了幾步，正欲福身，一個不留神，腳一崴，直直地撲向公子。

“砰！”

“砰！”

公子的腦袋磕在門檻上，我的腦袋磕在公子的下巴上，然后，我們便雙雙暈了過去。

待我緩緩醒來之后，公子搖著小扇子，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無辜地告訴我，我撞了他，得賠銀子。見我面露猶豫，他便好心地告訴我，我可以留在醫(yī)館打工還債。

然后，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凡間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太劣質(zhì)了，每次我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變得七零八落。不到十日，醫(yī)館從上到下都翻新了一遍。公子拿著一把金算盤噼里啪啦地敲完之后，笑瞇瞇地告訴我，除去利息，我要在醫(yī)館待十年才能還清債務(wù)。

要不是干了兩天活后我覺得不對勁，找墻角的耗子詢問了一番，我真的要被這個奸商困在醫(yī)館十年！于是，當(dāng)晚我就背著小包袱打算趁著夜色逃跑。

結(jié)果就是我第十次帶著一身傷躺在床上。

我眼含著熱淚，在心底默默祈禱：赤霄，你快來救我吧，這個奸商不是人！哪有人做著仁心圣手的行當(dāng)卻欺凌一個弱女子！

每當(dāng)作為一個弱女子的我趁著月色爬著墻，暗自慶幸逃出魔掌的時候，奸商便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敲著他的金算盤，笑瞇瞇地告訴我，親，你要踩壞我家的屋頂喲。然后我就唰地掉下去，昏過去之前還能聽到奸商說，親，你又要打工一年了喲。

親你妹啊親！

我決定要報復(fù)這個奸商。

所以我要曠工！

飛快地起床收拾一番后，我拎著烤雞，歡快地跑到城東的茶鋪，去聽著說書先生講人間趣聞。

“今天，在下要為大家說一段天界秘史。傳說碧沄蛟是上古蛟族最正統(tǒng)的一脈，一直備受天界尊崇，后來不知因何遭受八十一道的天譴，整個無妄島上的碧沄蛟無一幸存?！?/p>

“在兩千年前，天界蛟族突然在無妄島上發(fā)現(xiàn)一枚碧沄蛟蛋，便帶回天界。后來碧沄蛟破殼而出，蛟王大喜，親封為公主。千年后，師從上淵神者的蛟王幼子安華殿下歸來，與公主兩情相悅，蛟王便將公主許配給了安華殿下?！?/p>

“然而一日，公主外出游玩時，被妖魔擄走。安華殿下怒發(fā)沖冠，帶兵殺入妖魔界，救回了公主。但是公主身重魔咒，一直沉睡。殿下從未放棄，一直在尋找讓公主蘇醒的方法……”

“若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人群傳來此起彼伏的唏噓之聲，說書先生滿意地捋了捋胡子，我甚是愉悅地邁著步子回醫(yī)館。這些凡人就喜歡胡編亂造些關(guān)于天界的故事，織女就下凡洗個澡都能讓他們整出一段《天仙配》，引得天界所有的織女紛紛組隊下凡洗澡，成為天界一大壯舉。

還沒到醫(yī)館，遠遠便看到奸商的身影，我正疑惑他為何沒去云府看病，只見他從身后拿出金算盤，一副財迷的樣子望著我：“親，你今天曠工了喲！又要多打三個月工了喲！”

【2】

不報此仇誓不為蛇！

我咬了咬牙，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醫(yī)館。見奸商沒有追上來，我一個轉(zhuǎn)身，迅速跑到他的房間，化出真身躲在房梁上，吐著芯子，恨恨地盯著房門，只要奸商一進門，我就飛出去，嚇?biāo)浪?/p>

天色尚早，等了許久奸商都沒進來。我打了一個哈欠，眼前的景物漸漸變得朦朧起來。

娑婆樹下，紅衣男子撫著琴，望著遠方，眼中有一股道不明的濃濃憂傷，看得我心疼不已，正欲上前勸慰一番，男子突然轉(zhuǎn)頭看向我，目眥欲裂地陰笑著說：“碧影，你私自下山，我該怎么罰你呢？”

我心中一驚，猛地抬頭，砰的一聲撞上了柱子，腦袋也清醒過來。幸好只是一個夢！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我甩了甩頭，心底仍是發(fā)虛。

那紅衣男子分明是赤霄的模樣！

說起赤霄，我真是一把辛酸淚。

我是一條綠色的蛇，赤霄是一條紅色的蛇，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我和他兩蛇在千葉山娑婆樹下相依為命，不知不覺已經(jīng)四百多年了。

每當(dāng)我堅定不移地對外宣稱我是蛇時，赤霄就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著我，然后在我說完這句話后，他就把我拖回樹洞，狠狠地鞭笞我。我百思不得其解，淚眼巴巴地望著赤霄，然后他就更加狠狠地鞭笞我。但即使他這樣對我，我還是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他了，開始了我長達一百年的暗戀史。

離家出走的那一日，我叼著一片葉子，悠閑地躺在娑婆樹最高處的樹枝間曬太陽。突然，赤霄目眥欲裂地站在下，一聲大喝。我身子一僵，唰地從樹下掉下來，剛好落到他的掌心。赤霄拎著我的尾巴將我向前一甩，我急忙化身人形，才不至于摔得五臟六腑碎開。

我怒從心頭起，撲上去掐住赤霄的脖子：“你丫的渾蛋！”

結(jié)局肯定很慘。果然，我又被鞭笞了。

赤霄一邊用手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一邊罵道：“碧影，你這沒良心的小丫頭！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赤霄有兩千多年的道行，我只有四百年的道行，在他眼中，我就是一個小丫頭，也只有被他打的份。我嚎啕大哭，泄恨般咬著他的肩膀。

“說，你這次又是為什么欺負百花仙子家的牽?；?？”

前幾日，我偷偷跟著赤霄，躲在牽?；▍仓锌吹剿桶倩ㄏ勺佑姓f有笑，好不快活，然后我憤憤地將尾巴一甩，跑去阿牛那里哭訴了。

“阿牛說不要被一朵花牽著鼻子走，所以我就去找那花，讓它改名字，它不同意，我就甩了甩尾巴，誰知道它這么弱……”

“碧影，你！唉，你什么時候才能懂事點……算了，這次就饒過你，下次不好好修行，只顧貪玩，我就把你丟到無妄海去！”說完，赤霄一甩袖子騰云離去。

待看不到蛇影后，我才挺直身子，低聲咒罵：“渾蛋赤霄！找你的百花仙子去吧！姑奶奶我不要你了！”將樹洞里的東西打包一卷，我昂首踏步地離開千葉山。

往事不堪回首啊，我甩了甩尾巴，心情驀地變得沉重。

吱呀一聲，門開了，濃濃的血腥味躥入鼻中，我立馬清醒過來，探出頭瞧了瞧，只見奸商今日所穿的白衣上竟然染著大片血花。他踉踉蹌蹌走近室內(nèi)，撲入浴池中。

銀色的月光透過屋頂?shù)姆酱罢赵诔刂?，淡淡的霧氣開始彌漫，房間里飄著莫名熟悉的香氣。朦朦朧朧中出現(xiàn)一個龐然大物，黑壓壓的讓我透不過氣來。

這奸商果然不是人！

可是……我竟然看不出他的真身！

我耷拉著腦袋，暗自決定回千葉山后一定要好好修煉。待霧氣漸漸散開，奸商已經(jīng)化為人形，面色慘白，閉著眼睛吸收月之精華。我沖入池中，游他到身旁。

突然，一只手精準(zhǔn)無比地捏住我的七寸，我一驚，拼命甩著尾巴。奸商慢慢抬起手來，瞇著雙眸和我大眼瞪小眼。

時間在這一刻凝滯。

我眨了眨眼，近在咫尺的俊臉上詭異地泛出淡淡的粉色，黑眸中含著一層薄薄的水汽，紅唇微抿，黑發(fā)掩映著大片雪白誘人的肌膚，胸口以下的軀體在水中隱隱可見。我只覺鼻子傳來一陣一陣的熱感，正待噴薄而出。

奸商的眼睛越睜越大，手不停顫抖。我不自然地甩了甩尾巴，剛好蹭到一片細膩的肌膚，只見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到極致，砰的一聲倒了下去。

【3】

大床上躺著一個人，白紗輕揚，劃過他的臉，身下紅艷艷的錦被襯得他的皮膚越發(fā)白皙，裸露的肌膚在強烈的注視下似是泛著粉色。

似乎是受不了這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床上的人漸漸蘇醒。他呻吟了一聲，摸了摸手臂，感覺有些涼，微微抬起頭，一片白花花中一只青瓷碗特別醒目，怔怔地轉(zhuǎn)過頭看著床邊目光灼灼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進錦被里，青瓷碗四分五裂。

我見勢立馬跳上床，將錦被中的人揪出，磨牙霍霍：“赤霄，你往哪里逃！”

見到蛇后會昏過去，肩上的牙印，以及胸前的傷痕，這便是與我相依四百年、我暗戀一百年的赤霄仙君！我得瑟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有權(quán)保持沉默，但你說所的將會成為呈堂證供！”

赤霄身子一僵，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后一把將我撲到，甚是妖媚地說：“哦，呈堂證供？碧影，你私自下山，我該怎么罰你呢？”

和夢中的赤霄一模一樣的語氣！

我不自覺地抖了抖身子。人間有云，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迅速換成一副諂媚的模樣后，我攀上赤霄的胳膊，用異常嬌羞的語調(diào)說：“哎喲，霄霄，人家是專門下凡來看你的啦！人家這顆心呀，都在你身上呢！霄霄，你累不累??？餓不餓啊？渴不渴??？不如你先放開我，咱們有事好商量？”

赤霄神色一怔，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耳朵有些發(fā)紅，嗖的一聲離開了。我摸了摸發(fā)燙的臉，看著那白花花的背影，怎么感覺他是落荒而逃呢？

自那日識出赤霄的身份后，我和他就處在一種尷尬的氛圍中。

我戳了戳墻角的耗子，問道：“耗子，你說赤霄是怎么了？”

耗子咬了一口燒雞：“就我的經(jīng)驗來看，赤霄仙君是受委屈了。那日你看了他的身體，沒說要對他負責(zé)，所以他覺得你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不，是蛇！”

“呃……女子看了男子的身體也要負責(zé)？”

“現(xiàn)如今男女平等了，咱不能有這種落后的思想！”

我瞟了一眼耗子，瞬間化為蛇形，看著它奓毛逃走的樣子我覺得心情甚好。蛇是耗子的天敵。這就是說我落后的下場！

這日，巳時一到我就坐在醫(yī)館大堂里，淚眼漣漣地打著哈欠，等著云府日日躬親來此的大小姐云朵。這幾天都沒睡好，都怪赤霄那渾蛋，每晚都來夢里可憐兮兮地拉著我的袖子說要我負責(zé)，害得我睡覺都激動不已興奮難耐……結(jié)果就是我失眠了……

“碧影姐姐，你怎么了？”

我定睛一看，只見一位清純可人的少女朝著我羞澀一笑，于是我立馬狗腿地起身讓座，利索地端來一杯茶：“云朵，吃食讓下人送過了來就好了！怎么又麻煩你親自送過來呢……”

“我要去法華寺為爹爹上香祈福，就順道帶著吃食過來看看你們，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多虧了肖遲大夫妙手回春，不然我爹爹他……”

我趕忙上前安慰低頭垂淚的云朵。云府的云老爺身患重病，云朵一直為爹爹的病四處求醫(yī)。來凡間的這些日子，赤霄一直在為云老爺治病，也漸漸有了起色。云府重金答謝，并且每日都派人送來吃食。

片刻后，云朵止住了眼淚，眼圈仍是紅紅的。我麻溜地接過丫鬟手中的兩個大食盒，目送云朵一行人離去。唉，若不是怕凡人覺得太奇異，赤霄早就用法力治好云老爺了！

剛擺好飯菜，赤霄就一襲紅袍俊逸無雙地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吃起來。我撇撇嘴，看他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哪里有耗子說的委屈。

“你怎么不吃？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菜色嗎？”

“赤霄，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時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看到蛇會昏過去……”

“吃飯?！?/p>

“赤霄，你不用覺得委屈！看到蛇昏過去沒什么，我會對你負責(zé)的！”

“吃飯。”

“赤霄，當(dāng)時你光著身子，你看到蛇又昏過去，所以我直接把你拖到床上了……“

“吃飯?！?/p>

“赤霄，很多人看到蛇都會怕的，只不過你那天剛好昏過去——??！嗚嗚，不要鞭笞我啊！”

【4】

從午后一直到晚上，我都趴在床上做垂死狀。這個暴力的家伙，嗚嗚，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可是我居然還是那么喜歡他，真是無藥可救了！

赤霄抿著嘴，端著一碗蓮花羹，神色愧疚地看著我：“阿影，你吃點東西吧……”

我哼了一聲，奪過蓮花羹，恨恨地大口吃著，發(fā)泄心中的不滿。

“現(xiàn)在是你要對我負責(zé)！”

赤霄一怔，隨后無奈地輕笑著點頭。

“晚上有花燈會，我?guī)闳タ纯窗桑　?/p>

我眼一亮，噌噌地爬起來，身上居然一點都不痛了，體內(nèi)有一股暖流，直達丹田。

紫陽城每月十五都有花燈節(jié)，人間的男男女女在這一晚，可以大大方方肆無忌憚地風(fēng)花雪月，互訴衷腸，情牽一線，緣定三生。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相親會。

夜幕降臨，紫陽城中流光溢彩，熱鬧非凡。

擁擠的人群將我撞得七暈八素，赤霄伸手摟著我的腰，將我護在懷里。我望著他俊逸的臉龐，感受著他的溫度，心跳若擂鼓，眼角莫名有些濕潤。滿城燈火都不及眼前人的顏色。

我想，我愛上他便是因為他下意識對我的溫柔。

一個小攤販湊過來，諂媚道：“公子，給這位漂亮的小姐買盞花燈吧！”

我一聽，興高采烈地跑到小攤上認真挑選著。

赤霄有些疑惑：“阿影，你在找什么？”

我很認真地回答：“我要一個上面畫著蛇的花燈?！?/p>

赤霄面色一黑，隨手拿了一個花燈，付了錢，塞給我：“就這個！”

我默然，瞧著手上小小的蓮花燈，心里懊惱不已，早知道就選那個大的牡丹花燈了！

紫陽河邊，人們虔誠地在蓮花燈上寫著愿望，河中朵朵蓮花盛開。我躲著赤霄，偷偷在花燈上寫著：“愿赤霄平安喜樂。”那日他白衫上的血花一直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給蓮花燈下了一個結(jié)界后，我將它放入河中。

突然，天空中綻放朵朵煙花，絢爛得讓人睜不開眼。赤霄緊緊抱著我，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碧影，我只愿你一世安康?！?/p>

隨后的日子簡直是幸福得不得了。

我每天都是笑著醒來，然后歡快地去喊赤霄起床，垂涎地看著美人臥榻露胸的慵懶風(fēng)姿，最后被他一腳踢出門去，真是讓我樂此不疲。

赤霄也不再是那副目眥欲裂的模樣，每天坐診結(jié)束后就陪在我身邊。即使我做錯了事，他也不會鞭笞我，反而溫柔可親地問我有無大礙，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然后我憂郁了。

我蹲在角落，對著耗子訴說著我的少女情懷。那晚赤霄在我額頭一吻，我覺得他是喜歡我的，這些天的溫柔相待更是讓我堅信。幸福來得太突然，反倒讓我覺得不真實，總有一種不安。

耗子一爪拍上我的臉：“愛情就是這樣患得患失，你想那么多干嗎！”

我輕輕握住耗子的爪子，笑道：“我好久沒有吃耗子肉了，真是懷念?。　?/p>

望著那逃竄的灰影，心情真是極好。

赤霄一大早就去云府了。他說他下凡是為了替云老爺治病，然后從云朵那里取得一樣?xùn)|西，今日便可得到，明日就可以回千葉山了。

我哼著小曲收拾著房間，突然，一個黑影從身后襲來，強大的力量瞬間鎖住了我的靈力，嘿嘿的怪笑傳來：“小兒，好久不見！想不想見你的情郎？”

【5】

云府的花園內(nèi)枝葉招搖，百花盛放，爭奇斗艷，淙淙的小河環(huán)繞著園內(nèi)的百角亭，亭內(nèi)白衣公子笑意盈盈，舉杯暢飲，粉衣女子含羞帶怯，單純可人。

我抬頭望天，不愿看到這樣的畫面，使勁按了按胸前，壓不住的痛意似是要席卷全身。赤霄，你怎么能這樣？嗬，你又憑什么不能這樣？

一襲黑衣的妖怪湊到我耳邊，低聲說：“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別的女人歡聚，是不是很心痛？”

我瞥了一眼那張丑陋扭曲的嘴臉，心中警鈴大作：“丑八怪，你要做什么？”

“你這小兒！” 丑八怪氣急敗壞地扯著我的頭發(fā)，“要不是看在你還有用的分上，我早……”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丑八怪使了一個訣將我定住，陰笑著說：“告訴你也無妨。那日你一下山我便知道了你的蹤跡，正準(zhǔn)備抓你的時候，赤霄帶你進了醫(yī)館。那醫(yī)館有無妄結(jié)界護著，我自是動不了你。可今日我修為上了一層，赤霄又不在，你就落到我的手心里了，哈哈！”

我死死地瞪著丑八怪，心里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想到那日赤霄白衫上的血跡，定然是他弄的。

“小兒，你可知赤霄要從云朵身上取的東西是什么？”我咬著唇，扭過頭，丑八怪看我不給面子，便接著說，“赤霄要取的是云朵的心頭血?！?/p>

心頭血？！

我正欲開口詢問，丑八怪露出一個得瑟的笑容后，便抽離我的神志。

當(dāng)我漸漸清醒的時候，已置身一個巨大的地宮中。地宮正中央擺著一副五彩琉璃棺，棺中的女子容姿絕艷，膚如凝脂，面色安寧，嘴角帶笑，身穿一件大紅的九天宮素錦，胸前放著一片血紅的鱗片。

“是不是覺得她很美？美得讓人窒息？”

我點點頭，思緒仿佛被什么控制著，腦袋一片空白，耳邊不時傳來嘿嘿的怪聲。

“上古蛟族碧沄蛟的遺脈，天界蛟族的公主，安華殿下的未婚妻，當(dāng)真是令人羨煞！”

我再次望向棺中，原來說書先生說的是真的，沉睡百年不醒的公主真的存在。抿了抿嘴，我開口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呵呵，我只是跟你說個故事。安華殿下為了讓公主蘇醒，歷經(jīng)百年，冒著成魔的風(fēng)險，進了妖魔界的魔淵，耗盡大半靈力，終于得到讓公主蘇醒的方法——那便是取得這世間至善、至美、至純之人的心頭血。天界百花仙子成仙前惑盡十代君王，乃是至美。孝女云朵原是佛前蓮花入世歷劫，乃是至善。”

“你……你……想說什么……”

“而你的真身乃是上古靈石，實是至純之物?！?/p>

“……”

“小兒，赤霄，便是安華殿下?！?/p>

腦袋里轟地一響，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丑八怪，向后退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怎么能相信這四百年的相依相偎是有所圖？

怎么能相信所愛之人的溫情相待是有所圖？

怎么能相信躬親下廚房的蓮花羹是有所圖？

怎么能相信煙花下的額前一吻是是有所圖？

“呵呵，安華殿下不過是赤霄的尊號。赤霄為了接近你幻化為蛇，他真身乃是蛟?！?/p>

“不……”

“你看公主衣裳的布料是不是覺得很眼熟？那是天界織女親手所制，赤霄穿的紅袍便是新郎的喜服。”

“不……”

“那帶血的鱗片是赤霄從心頭拔下，可護公主安寧無傷不受侵犯?！?/p>

“不……”

“碧影，你還不相信嗎！碧影，便是碧沄蛟公主的影子！”

“不……我不相信……赤霄他……他不會這樣對我的……”

“心是不是很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得想要死去？沒事，把心挖出來就好了，乖，把你的心挖出來就好了……”

我漸漸失去意識，手移到心口，尖利的指甲刺入肌膚，鮮血染紅了衣衫。我要把心挖出來，挖出來就不會這么疼了……

【6】

我醒來時，入目便是赤霄一臉的擔(dān)憂，耳旁傳來他聲聲呼喚：“阿影，阿影，阿影……”

我張了張嘴，聲音嘶?。骸俺唷觥?/p>

赤霄將我抱起，緊緊摟入懷中，一滴滾燙的淚落到我的手心。

我呆呆地望著身上的大紅九天宮素錦，同赤霄的紅袍一模一樣。

我記得，當(dāng)我破開蛋殼的時候，沖著眼前漂亮的人兒脆生生地喚了一聲：“娘娘?！逼恋娜藘和蝗荒勘{欲裂，氣呼呼地跑開了。

當(dāng)我一百歲的時候，漂亮的人兒拿著從神山抓來的蝴蝶討好我，我卻一臉哈喇子垂涎著蛟王的坐騎——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饕餮，漂亮的人兒氣急敗壞跑開了。

在我三百歲的時候，我正騎在阿牛的背上，左一拳右一拳，漂亮的人兒目眥欲裂地瞪著我，一把將我扔到水里。此后，只要看到他生氣的模樣，我立刻就乖乖的。

在我五百歲的時候，漂亮人兒帶著我去天河放花燈，然后趁我不注意偷偷親了我一下，我下意識地抬腿一踢，漂亮人兒便在天河里撲騰著。次日清晨他便帶著小包袱走了。這一走就是五百年。

在我一千歲的生辰上，漂亮人兒拜別昆侖歸來，端著一碗我最愛的蓮花羹問我，阿影，我娶你可好？

我低低地笑著，赤霄疑惑地問：“阿影，你怎么了？”

我不語，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真好，還能再次看到他，我最愛的漂亮的人兒，陪伴我一千四百年的愛人。之前的種種心痛早已消失，滿心被巨大的幸福包圍。

我一直都是碧影，碧沄蛟公主碧影，蛇形靈石碧影。

只是先前我丟了記憶，竟忘記了前面的一千年，只當(dāng)自己是條四百年的小蛇。

赤霄身子一僵，輕輕推開我，我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扯開他濕漉漉的紅袍，縱橫交錯的傷痕溢出的鮮血汩汩外流。我顫巍巍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赤霄握住我的手，安撫道：“我沒事的，那個老怪物傷得也不輕。只可惜，還是給他逃了?！?/p>

“怎么可能沒事！陰燚那個丑八怪可是我們碧沄蛟的大祭司，最擅長迷心術(shù)和暗傷，我之前被他帶到無妄島就是中了他的迷心術(shù)，你——”

赤霄緊緊抱住我，輕輕拍打著我的后背：“阿影，你放心，我沒事。”

巨大的地宮中回旋著我的哭泣聲和赤霄的安慰聲。

良久，待我情緒緩和后，他問：“阿影，碧沄蛟除了你不是在天譴中都滅亡了嗎？怎么陰燚還活著？難道天譴和他有關(guān)？”

“確實和他有關(guān)。碧沄蛟身為上古蛟族，之所以一直生活在無妄島是因為要守護島上的神秘力量。傳說那股神秘力量可以改變?nèi)魏问虑椤ｊ帬D因為擅自觸動了神柱下的神秘力量，所以碧沄蛟才遭到八十一道天譴。父王臨死前將神秘力量鎖住，將鑰匙融入我的元神，只要挖了我的心便可重啟神秘力量。”

“陰燚，他想改變什么呢？”

“大約是容貌。碧沄蛟以美為榮，但是陰燚很丑……”

“……”

赤霄一噎，看了看我便不再說話。

我瞅了眼一旁的靈石，扯了扯他的紅袍，問道：“我記得五百年前，我的靈體被妖魔界至陰至邪至毒之物控制，后來我怎么變成蛇了？”

“因為你笨！”

“呃……”

“我從魔淵回來時，你已經(jīng)沉睡了一百年。我立刻去昆侖山從師父那里求得上古靈石，然后用引魂燈把你的元神引出。靈石附上元神后可隨元神的意念變幻成形，我特意在一旁化出真身，誰知道你怎么就變成蛇了，還沒了記憶！”

“呃……呵呵！”

我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側(cè)頭躲避赤霄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我記得我化蛇重生后，一直懷著族類其心必異的念想拒絕赤霄的接近，后來他沒辦法，當(dāng)著我的面化為他最害怕最厭惡的蛇，我才讓他親近。

休息片刻后，我將恢復(fù)原形的靈石裝進口袋，便扶著赤霄出了地宮。

明媚的陽光遍布無妄島，花草樹木競相盛放，千年前的天譴留下的痕跡早已不見。神柱依舊矗立在島中央，上面雕刻著的碧沄蛟栩栩如生，在陽光下散發(fā)出異樣的光輝。

我靜靜地站在神柱前，緩緩說道：“我出生之后，父王母后便將我放在神柱下，我也因為神柱的庇佑躲過一劫。”

赤霄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朝他嫣然一笑，走上前，朝著神柱跪下，拜了三拜。

【7】

突然，四周漫出陣陣煙霧，眼前景色看不分明。我慌忙起身向后走去，卻不見赤霄的人影，只能急切地大喊著赤霄的名字。

左邊的煙霧漸漸散開，露出一個人影，我一喜，正欲上前，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阿影！”

待到煙霧全部散開，我怔怔地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赤霄，頓時呆住。

左右兩邊的赤霄都是一臉急切地異口同聲：“阿影，你沒事吧？”

我無語望了望天。

右邊的赤霄突然開口：“阿影，你認不出我了嗎？”

左邊的赤霄緊接著說：“阿影，你忘了我們在千葉山的日子嗎？”

然后一左一右的赤霄一人一句說起來，我愣愣地聽著這些完全找不出錯誤的話語，心里恨不得撲上去撓死那個假赤霄。

突然我邪邪地一笑，做蛇這四百年我可一直被赤霄狠狠欺壓著，如今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啊，怎么也得戲弄他一把。我清了清嗓子，問：“赤霄，你最怕什么？”

左邊的赤霄馬上答道：“我怕蛇！”

右邊的赤霄望了望我，咬牙切齒地說：“蛇！”

我滿意地點點頭，摸了摸口袋，沉吟片刻后看著神柱，緩緩道：“赤霄，你愛我嗎？”

左邊的赤霄一愣，半晌略帶羞澀地說：“阿影，我愛你。”

右邊的赤霄默了默，然后抬眼直直地看著我說：“除非無妄?？萁?，我才會不愛你?！?/p>

我撓撓頭，心里狠狠咒罵，陰燚你個丑道士，居然連我愛你都說得出，太不要臉了！我將口袋里的靈石拿出來，慢慢走到右邊的赤霄面前，猛地將化為蛇形的靈石放到他眼前，不出所料，他驚叫一聲后就昏了過去。

這時，天邊突然聚集片片烏云，噼里啪啦的電光閃出。我拉住左邊的赤霄，指著地宮說：“赤霄，開啟神秘力量的鑰匙我剛才放到地宮里了，你快去拿，陰燚中了我的計，一會兒就醒了！”

左邊的赤霄大喜，不作他想跑進地宮。我立馬招來一片祥云，將昏過去的赤霄拖上去，迅速離開無妄島。

轟隆隆的雷聲響起，神柱散發(fā)出異樣的光芒，天譴齊齊劈入地宮，足足八十一道。待烏云散開，無妄島漸漸沉入海底，帶著那股神秘力量永遠消失。

我呆呆地望著碧沄蛟世代生存的島嶼沉寂，心中悲喜交加。突然，腰身從身后被環(huán)?。骸鞍⒂埃氵€有我。”

繡著祥紋的九天宮素錦制的紅裝與紅袍交融在一起，仿佛這五百年從未分離。

五年后，紫陽城城東茶鋪。

我不亦樂乎地啃著燒雞，聽著說書先生的故事。

“安華殿下用世間至善、至美、至純之物救醒了沉睡數(shù)百年的公主，兩人緊緊相擁，發(fā)誓永不分離。回到天界后，蛟王大喜，為碧沄蛟公主和安華殿下準(zhǔn)備了一場盛大的婚禮，至此，一對新人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天界蛟龍傳》到此結(jié)束。謝謝大家！”

燒雞啃完了，我滿意地擦著手，用胳膊肘抵了抵聽得呆愣楞的赤霄：“赤霄，你說，司命這老頭怎么就喜歡在凡間說故事呢？”

赤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起手絹輕輕擦了擦我的嘴角，滿眼都是沉溺的溫柔：“你吃飽了嗎？要不要我再去給你買些吃的？你現(xiàn)在懷著身孕，想吃什么就跟我說。”

我臉一紅，嗔道：“赤霄，你這樣會寵壞我的。”

“赤霄，我愛你。”

“嗯，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