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帶走我

吳澤魯

劉剛和程雪是大學(xué)同學(xué)，他們自由戀愛，最終結(jié)為夫妻?；楹?，小夫妻擠在四十平的老公房里，雖說居住條件不佳，但他們相親相愛，一直很甜蜜。

要不怎么說幸福來得太突然，他們的老公房要拆遷了。按照規(guī)定，他們可以在市區(qū)分到一套大的兩居室，翻身的日子來了，小夫妻高興壞了。這天，他們帶好結(jié)婚證、戶口簿、身份證等證件，去辦理新房子的手續(xù)。辦完事，程雪對劉剛說：“今天這么高興，我們要慶祝一下！”

劉剛也很有興致，他沒有回答，只是牽著程雪的手，叫了輛出租車，直奔游樂場。程雪明白了劉剛的意思，這是他們戀愛時最愛去的地方，這是要重溫舊夢呢。入園后，他們徑直來到云霄飛車那里，這是他們當(dāng)年最愛的項目，只是隊伍排得有點長。

程雪對劉剛說：“我好渴，你去幫我買瓶水吧?！?/p>

劉剛二話不說，就朝著小超市走去，超市有點遠，劉剛走了十分鐘才到。拿好水，劉剛?cè)ナ浙y處結(jié)賬，收銀員是個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回事，戴個大口罩。劉剛遞上一張百元大鈔，老太太用沙啞的聲音說：“小伙子，你有零錢嗎？”

劉剛沒有回答，下意識地搖搖頭。老太太把那張一百元反復(fù)在手里揉捏，慢慢地說：“小伙子，你這是假鈔?！?/p>

劉剛不耐煩了，生氣地說：“怎么可能？這是上午剛從取款機取出來的！”

老太太慢吞吞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驗鈔機，接通電源，把一百塊鈔票放進去，結(jié)果機器顯示，這是真鈔。

劉剛說：“這下沒錯了吧？您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我老婆還在等我呢！”

等劉剛趕到的時候，程雪已經(jīng)不耐煩了，她抱怨道：“怎么這么慢！都已經(jīng)排到我們了，但是你沒來，我就讓后面的人先上了?！?/p>

劉剛安慰道：“小超市有點遠，再加上收銀員太煩了。你別急，下一輪就是我們了。”

話音未落，尖叫聲四起。那輛云霄飛車在第二個轉(zhuǎn)彎處脫軌了，整列車從空中飛了出去，然后摔在地面上。游樂場一下子亂作一團，地面上散落著尸體和殘肢，以及云霄飛車的碎片。程雪一下子癱倒在地，被嚇暈了。劉剛也被嚇得不輕，但他畢竟是個男人，他抱起程雪，穿過混亂的人群，往園外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人漸漸少了，最后只剩下他們倆。這時，突然下起大雨，雨水一激，程雪醒了。劉剛撫摸著她的額頭，心有余悸地說：“剛才太可怕了！”程雪看著劉剛，哆嗦著嘴唇，說：“這路上也很可怕，怎么只有我們兩個人？”

劉剛環(huán)顧四周，這才感覺到恐怖。好在一輛面包車開過，司機招手讓他們上去。劉剛扶著程雪上了面包車。司機友善地說：“剛才你們嚇壞了吧？”

劉剛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嗯，可您怎么知道？”

司機說：“我剛才在游樂場，那事情我當(dāng)然知道?！闭f罷，回過頭看了看劉剛和程雪。

劉剛突然想起來了，司機就是那個超市的收銀老太太?。】谡侄紱]摘。老太太接著說：“剛才要不是我失誤了一下，恐怕你們倆已經(jīng)死了?！?/p>

劉剛回想一下，的確是這樣啊，他又冒了一頭冷汗，然后對老太太說：“真是天意，真是謝謝你！”

老太太說：“先不要謝我。很多事情沒到最后，都不能算數(shù)啊。”

程雪一聽，緊緊抓著劉剛的袖口，她覺得這個老太太有點恐怖。雨越來越大，雨點敲打著車窗，外面一片茫然，好像天地間只有這輛面包車。老太太再次回過頭，慢慢摘下口罩。這一摘不要緊，可把劉剛和程雪嚇壞了，倆人不約而同大叫起來，一邊叫一邊拼命要打開車門，可無論怎么用力，也打不開。

折騰了一陣子，劉剛和程雪沒有力氣了，倆人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程雪哆嗦著說：“你不是住在我們對門的獨居老太太嗎？半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了?！?/p>

老太太依舊用沙啞的聲音說：“是的。我死了以后才知道，原來世間隔段時間都會發(fā)生一些群體性的悲劇，這其實是老天的規(guī)矩。每次都會讓剛?cè)ナ啦痪玫娜俗鳛橐啡?，帶著他們。這次的引路人是我，這是天意，無法違背?！?/p>

程雪哭著說：“你是來帶走我們的嗎？”

老太太說：“本來不是。我說劉剛的錢是假鈔，這樣可以耽誤一段時間，你們就不會上那班飛車了。我認識你們，我本想讓你們活的?？砂凑找?guī)矩，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的人，是要帶走的，很不巧，你們正好走在專屬于我的路上。”

劉剛感覺全身麻木，動彈不得，程雪已經(jīng)嚇傻了。老太太話鋒一轉(zhuǎn)，說：“不過也要看機緣，你們可能同時生還，也可能同時死去，也可能有一個人活下來。這由你們自己選擇?！?/p>

劉剛和程雪一聽，覺得還有希望，稍稍振作了一下，劉剛鼓足勇氣，問：“那要怎么操作？”

老太太說：“每次根據(jù)道具不同，方法也不同。這次你們的道具是結(jié)婚證，你們上午不是去辦理房產(chǎn)手續(xù)，正好帶著結(jié)婚證嗎？”

劉剛和程雪連忙從包里掏出兩張結(jié)婚證。老太太接著說：“這次可以只帶走你們中的一個，你們結(jié)婚證上有合照，你們各選各的，覺得讓誰活下去，就在照片上臉的位置打個鉤?！?/p>

劉剛和程雪互相看了一眼，他們明白，自己要作出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是讓對方生，還是讓自己活。劉剛心里清楚，自己是個相貌平平的窮小子，也沒什么前途，程雪是校花，能嫁給自己，真是不容易，如果選擇自己活，那太不厚道了。

程雪其實有一件事一直沒告訴劉剛，讀大學(xué)時，她被一個歹徒強奸了，還懷孕墮胎了，她選擇不報警，不讓任何人知道。世上哪里有永遠的秘密？程雪擔(dān)心未來哪一天，如果另一半知道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追求自己的人很多，只有劉剛最樸實，萬一以后讓他知道了，他也會一如既往愛自己?；楹?，倆人感情越來越好，程雪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自己已經(jīng)騙過劉剛一次了，如果還讓他去死，真的不是人啊！

老太太這個時候打破了沉寂，說：“我知道你們各自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時間很緊迫，你們必須在雨停之前作出選擇，否則，你們兩個都會被帶走。不要看對方的選擇，你們立刻選吧！”

車窗外，雨越來越小，遠處甚至出現(xiàn)了彩虹。沒有時間了，劉剛顫抖著打開手中的結(jié)婚證，在自己的臉上打了個鉤。劉剛安慰自己，程雪那么漂亮，選擇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沒告訴自己。娶了如此漂亮的女人，壓力真的很大，很累！如果能活下來，又有房子，就重新開始生活吧。

程雪不知道劉剛是怎么選擇的，她號啕大哭，打開手中的結(jié)婚證，也是在自己的臉上打了鉤。程雪也在自我安慰，劉剛本就配不上自己，雖說有感情了，但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自己根本不會選擇劉剛，人生一定更加美好。對不起了！

老太太又開腔了，說：“你們可以看看對方的選擇了。”

劉剛和程雪看了看對方手中的結(jié)婚證，他們沒有激動，因為誰都沒有資格激動。

老太太接著說：“按照規(guī)定，如果你們都選擇讓對方活，那么你們都會活；如果你們一方選擇為對方犧牲，另一方選擇自己活，那么那個愿意為對方犧牲的人將會活下來，應(yīng)該讓更無私的人活；如果都選擇讓自己活，說明夫妻沒有到極致的親密，也都很自私，我就會把你們都帶走！”

劉剛和程雪痛哭流涕，臉色慘白，但又有什么辦法呢？雨停了，只聽見一聲爆炸，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劉剛醒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剛才那條路的路邊，身上并沒有什么傷口。程雪躺在旁邊，也醒了。倆人面面相覷，卻感覺十分陌生。

劉剛說：“我們不是都死了嗎？”說罷，摸摸胸口，一個硬硬的小本子裝在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來一看，是結(jié)婚證。照片上，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個鉤。程雪也掏出口袋里的結(jié)婚證，自己的臉上也是自己打的鉤。

“我明白了！”劉剛突然大叫道，“剛才的結(jié)婚證，我們拿錯了！你看，我手中的這本其實是你的，持證人那一欄寫的是程雪，你的身份證號碼也排在我的上面。你手中的那本其實是我的。我在我手中的結(jié)婚證上選擇了自己，其實就是站在你的角度，選擇讓我活下來。你也是同樣的道理，所以，我們陰差陽錯地都活了下來！”

程雪聽完，掩面而泣，她明白，對于今后的生活，他們會再做出一個新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