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哭

［文/丁伶俐］

我不信命運，還很鄙視命運這玩意兒。但是現(xiàn)在的自己，好像確確實實印證了以前別人為我的命運做的猜測。我長有一顆淚痣，小時候很小，現(xiàn)在它隨著年齡長大了一點。長大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淚比小時候稠密，威力更大。小時候的苦，常常是受了委屈，被隔壁的小胖子欺負啦，被父母打啦，想吃東西不給啊什么的，大多是對物質(zhì)和關(guān)心的要求。那些淚，一會兒就哭完了，甚至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自己都忘記了，馬上抹一抹臉跑去玩了。

長大后——意識到自己長大了，就不是隨便能流淚的了，自己和別人都不會允許你的眼淚。這種眼淚，一旦流出來，便會給人一種震驚，像是淚水可以劃開一條鴻溝，自己和看到淚水的人便會立即離開正常的世界，試圖用堅硬的身體去觸摸一個脆弱的靈魂。流淚，在成人的世界，就像脫衣服，既是坦誠，也是羞恥。一個成人在另一個成人面前流淚，就是把自己赤裸的靈魂扒給那個人看。

長大后的淚水是那樣的意義重大，所以每一次的哭泣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好像不是為了留住記憶，而是為了記住我的淚水。我喜歡我的淚水。

意義重大的第一次哭泣，是一個人在黑夜里。因為和爸爸吵了架，激烈地爭執(zhí)，我們互相狠狠地傷害，我調(diào)用了我當時所有的知識和他吵，和他爭辯。結(jié)果就是，我們真的都很厲害，都被狠狠地刺傷。我憋著淚，離開爭吵的現(xiàn)場，躲到房間里，在門后就爆發(fā)了出來，身體的全部力氣都用在了哭上，靠著門，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盡情地哭，哭自己不被理解，被爸爸用誤解的眼光看待。那情緒，一旦發(fā)泄出來，竟然很難控制。仿佛身體變成了一個會永不停止運轉(zhuǎn)的機器，不停地流淚，不停地抽泣。身體哭泣已經(jīng)超過了心里的難過，甚至難過已經(jīng)沒有了，可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不停地流淚。

第二次，我已經(jīng)更成熟，承受了更多世間上無法言說的苦。高考結(jié)束后的晚上，家人吃完晚餐后看著電視。我倒了半杯白酒，一個人走到陽臺上，把門關(guān)緊。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雖然非常討厭它的味道，可我知道，它能讓我醉。人生第一次，我想去嘗嘗醉的滋味。它真是世間最難喝的東西。為了快點解決掉那讓人難受的味道，我大口喝下，一下子就咽下去，不要讓它待在口腔里。大概喝了三大口以后，就真的醉了。原來醉就是這樣的感覺，真的像電視上那樣，頭暈了，眼睛模糊了，身體站不直，走起路腿就繞來繞去。

被酒沖垮了心里的防線，我就要開始好好地哭一場了。又是那種無法控制的眼淚，連聲音也無法控制。因為喝醉了，聽不到聲音，自控能力也變得低下，所以哭出了很大的聲音。結(jié)果后來爸媽知道了那晚的事，還被他們嘲笑：多大點事，還去喝酒？

是啊，我究竟為了什么想把自己弄醉，又那樣狼狽地哭呢？

哭完之后，也不知是為什么具體的事情。為了什么？為了我結(jié)束的高三吧，為了我這一段難忘又難舍的青春吧？更多的，是為了他吧。

以后就看不到他了，那個我辛苦暗戀的男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沒有和他對視過，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在密集的高三時間里每天被我想念。大概是因為他，感到了自己青春的灰暗，感到了愛情的酸楚，感到了不能對任何人說而極度的悲傷吧。

后來，哭泣再次襲來時，都多少包含著對他的懷念。

我很討厭別人跟我說命運。有時自己卻又試圖去給自己判斷命運。那個淚痣隨著年齡變大，或許真的有某種原因。

哭過以后，要處理的事情會很討厭。又要擦眼淚，又要擤鼻涕，臉變得通紅，眼睛里都是失落。

哭泣真是太短暫的享受，只在打算哭下去的那一會兒。一旦想要止住眼淚，就要收住自己的放縱。就要去擦眼淚。

而我覺得，哭泣是美麗的，可是之后擦眼淚的舉動卻又是多么可笑，完全破壞了哭的美感。即使我愛自己的眼淚，可我也要把它抹掉。

最糟糕的，就是之后的沮喪感。想一想自己那荒唐的游戲，又要嘲笑可憐的自己：真是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