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年少時的匆匆一面,蘇御對許晴川就上了心。后來再次相見,他暗自將她視作己物,卻換來她的欺騙和周旋。他以為毀掉她的愛情,禁錮她的自由,就能讓她跟自己一直生活下去,卻沒想到命運給他開了個玩笑……
作者:卞小安
楔子
許晴川想過無數(shù)次再見到蘇御的場景,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么狼狽血腥。
那時候她剛在公司里加完班,收拾文件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窸窣作響的聲音。
下一秒,門被猛地推開,她看見跪在門口的男人一只手撐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扣著門框才能維持住現(xiàn)在的姿勢。他身上的黑色襯衫濕漉漉的,暗了一大片,分不清是血還是雨。唯有那雙粲然的眼眸,在奄奄一息的時候仍有氣力朝她看過來,似笑非笑。
他說:“許晴川,我回來了。”
許晴川的雙腳仿佛黏在原地,看著這個兩年前棄她而去的男人,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良久,蘇御一個趔趄躺倒在地上,許晴川剎那間頭腦空白,他不會就這樣死了吧?她慢慢靠過去,聽到那微弱的呼吸還有。她渾身顫抖起來,拿手機撥打了120。
打完電話,她一身冷汗地坐在蘇御旁邊,卻不敢再看他一眼。
她怕下一眼,身邊的人就已經(jīng)沒了呼吸。
她抱著膝蓋坐在地上,閉上眼睛,緊張得瑟瑟發(fā)抖。那些原以為已經(jīng)離現(xiàn)在很遠(yuǎn)的過去,一旦回想起來,居然那樣清晰,清晰到她以為一睜眼,面前又會是那個眉眼粲然的清俊少年。
一
夜色很好,遠(yuǎn)處能看到大朵的煙火,光芒好像能遮掩住漫天的星辰。京都懷石料理的一整個露臺都被包了下來,老四程江拉開門,喊他:“小十三,回來吃飯?!?/p>
蘇御靠在欄桿上不想動,回頭看了一眼,打通的榻榻米上擠滿了人,他懶洋洋地回絕:“你們吃。”十五歲,分明年少,但誰也不敢看輕這個大哥撿回來一手帶大的孩子。蘇御少年老成,向來說一不二,程江也不勉強,關(guān)上門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身后又有人說話:“喂,小弟弟。”
蘇御從那接二連三的流光溢彩里轉(zhuǎn)身,他誤以為她是程江叫過來的陪客,不耐煩地說:“離我遠(yuǎn)點兒?!比欢矍暗呐⑷溥晷Τ雎晛恚癫赊绒鹊乇г顾骸澳闫庠趺催@么大?”
鮮少遇到敢打趣他的人,他忍不住正眼瞧她。許晴川畢竟和慣于游走風(fēng)月的女子不同,通身有股子淡雅清純的氣息,白色長裙飄落在腳踝,風(fēng)動翩翩。
好半天后,蘇御問她,居然聲調(diào)溫和:“你是誰?”
許晴川沒回答,醉意朦朧地看了他一會兒,好像真把蘇御當(dāng)?shù)艿芰?,不聲不響伸手?jǐn)堉缈礋熁āE⑾騺肀饶猩l(fā)育得早些,那年許晴川剛擺脫少女的青澀,身形纖長玉立,比蘇御足足高了半個頭。
蘇御難得沒發(fā)火,陪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千禧年跨年的鐘聲敲響,他心頭難免激蕩,忍不住側(cè)臉看她,映進眼底的卻是掛在女孩蒼白頰邊的淚,清亮,哀傷。
后來他才知道,那天,是許晴川的父親去世一周年。
那天許晴川是被她叔叔領(lǐng)走的,樣貌憨厚的中年男人把許晴川拉到身后,十足的維護姿態(tài)。他怎會看不出這一屋子人氣場特殊,于是一個勁地向蘇御道歉,說:“對不住,我侄女不懂事,喝多了,也不知道自己走到隔壁來了?!?/p>
程江笑得一臉曖昧,拍著蘇御的肩,嘴上客氣著:“那有什么,我們小十三肚里能撐船,是吧小十三?”
換來一個斜眼,程江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等叔叔要領(lǐng)著人走了,蘇御才插著兜站在原地,問了一句:“你叫什么?”許晴川迷迷糊糊沒聽到,還是叔叔許國輝替她答道:“我侄女叫許晴川?!?/p>
二
再次相逢是兩年后,許晴川在省城一所重點大學(xué)讀大三。在她的記憶里,固執(zhí)地把這次相見當(dāng)成和蘇御的初見,卻不知道蘇御心里對她的印象,還是千禧年夜晚那個穿著白裙的名媛。
所以蘇御見到許晴川的時候,先是覺得眼熟,很是打量了一會兒,才認(rèn)出她來。
彼時許晴川正背對著他走路,胳膊腿細(xì)長纖瘦,有點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梳著時下流行的學(xué)生頭,整齊地挽在耳后,穿一雙廉價布鞋,背影還是舊時款款。
眼看著她走進一條巷子,蘇御眼皮一跳。那里頭都是大院兒,老城里人住的地方。他被大哥領(lǐng)回來之前,就住在這種地方。街坊鄰居吵吵鬧鬧,自來水都在院子里,冬天沒有熱水,洗把臉渾身都得冷透。
他本來是停著車等紅燈的,這一看,紅燈過了都忘記開動。身后一條龍的汽車?yán)嚷曊鹛?,他才遲遲扭過頭來,下一秒,他拐了個彎把車停在急停道上,下了車。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跟了上去。
“小小年紀(jì)就偷東西?怪不得爹不養(yǎng)娘不教,你個喪門星!讓你偷東西!”隔著四合院的門,就看到一個大娘拿著掃帚追著許晴川打。蘇御插著兜站在門外,沒有立時就走進去。
許晴川居然也不躲,反手扭著對方的掃帚推著老大娘,邊推邊說:“我說了多少次不是我拿的,誰稀罕那盆子爛山竹啊,我告訴你,我小時候吃都吃膩了,就你當(dāng)個寶!我呸!”那時夏天的山竹要十幾塊錢一斤,能抵她好幾天的飯錢。
“你個小蹄子!”
正吵著,西邊房里走出一個婦女來。她一手領(lǐng)著小孩,看到自家娘被罵,扯著孩子沖上去就給了許晴川一個耳光,生生把她打了個趔趄。手里握著的掃帚刺啦一聲飛出去,把手心劃出好幾道血條子。
“你偷我家東西還有理了?那盆山竹洗完就放在院里了,不是你是誰?大家來看看啊,有賊??!不光偷東西還打老人!窮酸樣兒!”
許晴川氣得臉色煞白,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她沒法啟齒從前,爸爸還在的時候,哪怕她突發(fā)奇想要吃云南的蛇皮果,自會有人為她打點一切?!耙或T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她享有過那樣捧在手心的寵溺,如今連辯解都不那么底氣十足了。
那婦人不依不饒還要添一巴掌,許晴川的身子被人一拽,那巴掌劈了個空。
這院里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一個穿黑襯衣男孩,肩寬腿長,回手推了那婦人一把,把許晴川生生扯出門外。那婦人還要發(fā)難,被少年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居然沒敢出聲。
“你怎么住在這種地方?”
“你誰?。俊?/p>
兩人同時開口,同樣咄咄逼人。許晴川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扭著胳膊甩開他,又問了一句:“小孩兒,你誰???”
而自尊心無法接受被輕易忘記的蘇御才剛要發(fā)火,一眼瞥到她淌血的手心,居然硬是把火給壓了下去。
“我叫蘇御?!彼丝跉庹f。
許晴川頂著紅腫充血的半邊臉,忽然笑了:“我想起來了,是你?!?/p>
就那一笑,蘇御很多年都忘不了。后來,他也見了很多環(huán)肥燕瘦的女人,卻仍是因為當(dāng)時許晴川狼狽不堪地展顏一笑,明晃晃照了他這么多年,不曾隨斗轉(zhuǎn)星移消減分毫。
他領(lǐng)著許晴川去醫(yī)院處理手上的傷口。想不到她瘦成這樣,卻那么大力氣,掃帚的枝丫刺進手心薄薄的一層肉里,再被狠狠地拽出來,留下很深的一道口子。醫(yī)生說傷口太臟,要打一針破傷風(fēng)。他就領(lǐng)著她去打吊針。
雪白的醫(yī)院病床上,她坐得小心翼翼,看在蘇御眼里忍不住想發(fā)火:“你躺下!”他其實是心疼她,但這么多年來,也沒人教他怎樣同女孩子交往,混在一群人模人樣的兄弟堆里長大,說話都是直來直往。她聽了渾身一抖,嚇了一跳。
他反倒笑了:“你推那個老大娘的時候,不是挺有勁的嗎?”
許晴川這才回過氣來:“你比我還小吧?怎么說話像個小大人似的,裝什么老氣橫秋?!?/p>
他反詰:“你大?我瞧你過得倒不如我。怎么住到那里去了?你叔叔呢?”一肚子話想問,但蘇御又怕嚇著她。那樣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現(xiàn)在居然一個人和貧民百姓住在一個大院里,她得受多少委屈經(jīng)了多少事?
許晴川哼了一聲,一抬眼,有了幾分當(dāng)年神采飛揚的影子:“我叔叔坐牢啦,我把他這兩年搞的黑賬上交了,他敢拿我爸留下來的公司洗錢,我就讓他吃牢飯?!?/p>
如果不細(xì)看,蘇御幾乎要以為許晴川是沒心沒肺。然而那霧蒙蒙的眼底,分明是揮之不去的恨,這一點和她清亮的氣質(zhì)很不符,讓他心里打了個突。他從那個時候起就知道,許晴川看似云淡風(fēng)輕的神態(tài)下,隱藏的是愛恨分明,睚眥必報。
以至于后來,他明知會被她恨一輩子,卻還是忍不住要傷害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記得更深一點。
三
打完吊針已經(jīng)是晚上,許晴川和他并肩出去。這年蘇御十七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又常常鍛煉,個子竄得極快,已經(jīng)比許晴川還要高了幾公分,外形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比許晴川還要小了。反倒是許晴川,比初見時更瘦,像個沒發(fā)育好的高中生。
他一路把她送到門口,見她囁嚅著欲言又止,以為她擔(dān)心西屋那幾個人找她的麻煩,想了想道:“你要是害怕……先住我家?”
“說什么呀!我怎么能給你一個孩子添麻煩呢?!痹S晴川一咬牙,終于說道,“看病的錢,我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你等我再打一份工,就能還給你了?!?/p>
蘇御本來想說“不用你還”,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那你怎么聯(lián)系我?”
那時候手機還不普及,蘇御用的是朋友在上市前走關(guān)系捎給他的一部摩托羅拉V70,有寶石的那款,要一萬多塊。他想也沒想就掏出來遞給她:“電量夠用幾天的?!?/p>
許晴川搖頭:“我不要?!?/p>
蘇御終于找到能威脅她的把柄,斜著眼看她:“那你是不想還我錢了?”
后來她還是收下了。蘇御當(dāng)晚就把自己的舊手機給翻了出來,給她打電話。
十一點多打過去,居然還有人接,蘇御劈頭就問:“你還沒睡嗎?干什么呢?”
許晴川在電話那頭甕聲甕氣地解釋了幾句,說是寫作業(yè),專業(yè)課的作業(yè),必須要寫完的。
蘇御念到高二就輟學(xué)了,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就跟著程江他們做生意。大哥也不管,畢竟小孩兒養(yǎng)大了,想做什么只要心里有數(shù)就行。所以聽著許晴川說了一串文縐縐的名詞,也沒聽懂,只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睊祀娫捛皢柫怂膶W(xué)校和第二天上課的地方。
隔天,許晴川正在階梯教室里上課,一偏頭就看見蘇御插著兜站在門口。
其實上課鈴才剛響,老教授最討厭有人遲到,拿著粉筆指這蘇御:“干什么?上課了還不進來!”
蘇御無動于衷地看了教授一眼,轉(zhuǎn)身想走。許晴川走過去把他拽到自己身邊坐下,拿書擋著臉,小聲對他說:“你這小孩兒?你上高幾啊就逃課?”
見她那么緊張自己,蘇御抱著肩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她一眼,心里還挺高興:“我樂意?!?/p>
就這么陪著她上了好幾天課,晚上送她回那個大院,因為蘇御后來賠了西屋人一百塊錢,她們也就沒再難為許晴川。許晴川三天兩頭讓他回去上課,他終于挨不住煩,沒好氣地說:“我沒上學(xué)了,跟著老……四哥做生意呢?!?/p>
許晴川像見鬼一樣看著他:“你?你一個小孩做生意?”
這次他終于很認(rèn)真地看著她,說道:“許晴川,我不是小孩了?!?/p>
她本想說“姐比你早生了四年,你就是小孩”,但不知怎的,那眼光太幽深沉穩(wěn),簡直讓她臉紅心跳,除了慌忙避開外,根本無暇開口。
后來有好幾天,蘇御都沒見她。許晴川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蘇御正坐在酒吧包房里和幾個兄弟喝酒。他從小就是被灌大的,和老三拼酒拼了個把小時,除了有點煩躁外,站起身來連個晃兒都不打。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有點恍惚,反問了一句:“許晴川?”那頭說:“是,我的錢攢夠了,什么時候見一面,我把錢還你?!?/p>
他只是覺得不對勁兒:“這才一個月,你還要交房租,打什么工賺這么多閑錢?”但他還是約了時間地點見面,真的收了她還的錢。許晴川骨子里多驕傲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他學(xué)老三老四那樣,敢跟許晴川甩鈔票,他們就絕對連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都不能維持。
以他的身份,簡直是把她奉上神壇了,連說點曖昧的話,都覺得是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