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南平
夢中的太陽河
■鐘南平
老來懷舊,三十年了,我時?;氐綁衾?,追憶那山里的太陽河?;貋淼哪翘欤依锏淖筻徲疑?,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都坐滿了我們的小院。酒足飯飽之后,大家念在我們一路顛簸辛苦,便各自回家休息了,我們簡單收拾也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我們在小侄子的帶領下,去拜會我的黃老師。他已八十五歲高齡,現(xiàn)在依然精神矍鑠,滿頭銀發(fā),身體硬朗,口齒清晰。見面時,我更感到老師的完美幸福,師母仍然像小鳥依人那樣,依偎在老師的身旁,講話的聲音仍然是那樣的細語輕聲,他倆都是我的小學老師,是我一生難以忘懷的人。之后我去拜訪兒時玩伴姚哥,姚哥沒讀什么書,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在農村務農,由于他心地善良,勤勞致富,熱心助人,思想開放,深受村民的喜愛,被推舉為村里的致富帶頭人,看他寬大嶄新的四層樓房,樓下停放著兩輛小轎車,就知道他精明能干,我在他家里坐了一會兒,就和他一起到村里鉆游了,去看我們兒時天天在一起玩耍的太陽河,眼前卻是另一番景象:那高大挺拔的大榕樹沒有了,河兩岸肥美的水草也無影無蹤了,兩岸已開墾成良田了,沖上綠油油的瓜菜,荔枝、芒果、龍眼等熱帶水果。那迷人的太陽河現(xiàn)在只剩下一條小溝了,可憐的太陽河……
那天晚上,我睡在寬大的席夢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夢幻著和童年的小伙伴,又來到村東頭的太陽河,看到一群鯉魚朝我們游來,我們起勁跳下水里,向魚群游去,魚群嚇跑了,我卻滑到了深水區(qū),體力漸漸不支,吃了幾口水,身體漸漸下沉了,心想完了,我大喊:救命……
這是一條寬十五六米的小河,平時水很少。遇到下雨,河水便漲滿許多,河面也更寬了,水也更深了。咱村這邊的太陽河,穿過上村、下村,流入深水區(qū)大邊村的大邊河,再向東流入大河萬泉河。就是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河,見證了我童年的快樂,也是這條小河給我居住的村莊平添出幾分水鄉(xiāng)風光。
春天的太陽河,是家鄉(xiāng)的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兩岸鳥語花香,翠綠的野草,清香的野花,招來了蜜蜂、蝴蝶,自由生長自在生活的大葉榕樹、龍眼樹、楊桃樹,挺拔高大,有的樹枝毫不客氣地伸向河面展示其美麗的身軀。整條河郁郁蔥蔥,由西向東,像一條綠色長龍的綢帶鑲嵌在迷人的小村上。河岸邊上長著幾棵大榕樹,其中一棵為大黑葉榕,樹高二十七米,枝繁葉茂,大大方方地伸向水中,扎進水中泥土里。樹枝上的老鴉窩、麻雀窩隨處可見,窩里那些嗷嗷待哺的雛鳥,伸出羽毛未干的脖子,等待媽媽的喂食。我們在河里玩耍似乎斯文了許多,動作不大,聲音不大,生怕影響窩里待哺的鳥兒們。
夏天的太陽河,那是孩子們整個夏天的樂園。上世紀七十年代,全國農業(yè)學大察,大力開展農田水利基本建設,村里向上級爭取到一筆資金,在縣市工程技術人員的幫助下,在流經村里西部太陽河的下游修建起一座小水壩,把原本太陽河里的水蓄存起來,還沿著小山坡修一條簡易的小水渠,把太陽河里的水引到村外灌溉那近千畝的良田。每到雨季,原來急流的河水變得平緩許多,河面也寬了許多,河水也深了許多。河岸邊的小草、小樹全淹沒在水中,只有高大挺拔的幾棵樹鶴立雞群地踞在河岸邊,村中就長著兩棵一大一小的榕樹,據(jù)大人們說:這兩棵榕樹已有一百多年歷史了。大的那棵榕樹高約十米左右,枝繁葉茂,許多枝根都扎到岸邊泥土中,有三二枝較長的枝干,大大方方直直流流地伸向水中央,扎進水里泥土里。孩子們在水中玩耍累了,便靠在或爬在樹根邊上休息。機靈聰明的孩子還經常在這三二枝樹干上爬上爬下,仿佛是他們天然舒適的運動爬桿。那棵小的榕樹似乎枝根較多,穩(wěn)穩(wěn)地扎在岸邊,高有五六米左右。兩棵樹聳立在河西岸邊,相距七八米,日日相望。每到春天,這兩棵大榕樹都開滿小小的淡淡的溢滿清香花,吸引著無數(shù)采蜜的工蜂前來相會,也是各種鳥類繁衍后代的理想家園。奇怪的是那棵大的榕樹,只開花不結果,而那棵小榕樹,開花之后結滿金黃色的小果子。這些橙黃色的小果子又成了各種鳥類、小松鼠的天然美食。村里人說:這兩棵榕樹,天天形影不離,像倆小無猜的姐妹,而更多的人說:他倆是心心相印的“夫妻樹”。
想到那河邊榕樹,兒童玩伴那一件件有趣的游戲便活在眼前:記得那時,為了方便村民在河邊洗滌,村里派人,在那棵大榕樹下砍下榕樹幾根比較直的根桿釘扎成一米寬五米長的排子,搭起一排木排,從岸邊伸到水中。每到傍晚,這里便是村中最熱鬧的地方。村里的姑娘媳婦不約而同地提著籃子掛著盆子,來到河邊的木排上洗衣服洗被子,或洗菜淘米。她們來到這里,不管是相知的或不熟悉的,總會在三兩句招呼后便天南地北地聊起來,仿佛是很久未見的老相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事。洗滌似乎成了她們的業(yè)余活動了。當然,最為歡喜的要數(shù)村中的孩子們了。放學之后,孩子們有的把書包拿回家放好,拿著換洗的衣服來到河邊;有的干脆連家都不回,直接跑到河邊,把書包放在岸邊,或掛在樹枝上,就開始大膽狂野地游戲了。男孩子不知道什么羞恥,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的,嘻嘻哈哈地跳入水中,大一點的懂得怕羞的孩子還有女生,他們都穿上短褲,慢慢地下到河水中,原來斯斯文文的小女孩,在河水中也開始變得狂野起來,她們混在男孩子之中,加入水中游戲的玩?;鞈?zhàn)之中,頓時,小河里便成為孩子們歡樂的天堂。不一會,孩子們便自由分成幾組,開始玩各種水中游戲了。在我的記憶中,最有趣最有競爭性的要數(shù)在水中打水仗了,游戲規(guī)則是:兩人一組,一個人騎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騎在上面的那個孩子便是主攻手,主攻手可以使用各種方法和手段,且是赤手空拳把對方主攻手打下來,或拖下水便是贏家。據(jù)說這種游戲在村中已經流傳幾代人了。一代一代的孩子們都是在這種富有競爭對抗性的游戲中長大的,那歡騰的太陽河便可以見證。有些膽子大的年齡稍長些的,他們玩得是更具有挑戰(zhàn)性更加刺激的游戲。自己爬到五六米高的大榕樹上,然后從樹上跳入水中,大榕樹下周圍的水深約有二米,許多人感到新鮮刺激都想來玩一下。當然這是勇敢者的游戲。有的人沒有掌握什么技術要領,且又有些慌張膽小,在樹桿上還沒有站穩(wěn)就從樹上跳下來,啪,整個人橫打在水面上,看似無比柔軟的水面打在赤裸裸的身體上麻疼得很,嚇得再也不敢玩這種游戲了。有的人膽大心細,似乎還掌握些技術要領什么的,站在樹枝上穩(wěn)穩(wěn)的,有時還擺出個造型后才從樹上跳下來,沒有一丁點的聲響,沒有飄起什么浪花便到了水里,像燕子入水一樣好看,獲得大家的掌聲鼓勵。小田小東兩位是小伙伴中的跳水常勝將軍,他倆每次跳水都吸引著眾多小伙伴觀看,就連那些在河中玩水的,打水仗的,甚至在木排上洗衣淘米的大人們,也會停下手中的活來觀看他倆的高樹跳水表演賽。有時,他們跳得好像電視上跳水運動員跳的一樣好看,在空中做著幾個不同造型的動作,甚至在空中還打一二個跟斗。據(jù)說,小田小東在鎮(zhèn)上讀初中時,被選到縣里的業(yè)余跳水隊去了。
那會兒的水很干凈,清晰見底,甘甜可口,波光粼粼。河的兩岸生長著許多熱帶植樹,荔枝樹、芒果樹、龍眼樹、樟樹、饅頭果樹等等,各種水草更是爬滿河岸兩邊,整條河豐盈滿滿,草樹茂盛,各種水鳥都競相在樹上岸邊搭窩筑巢,繁衍生息。秋天,天高云淡,蔚藍色的河水清澈如鏡,緩緩東流,成群結隊的小魚在河中遨游,調皮的小魚不時蹦出水面,露出白白的肚皮,剎那間又鉆到水里,濺起的水花,形成了一圈圈的漣漪,又漸漸消失。動作敏捷的水鳥,眼尖手快地從樹枝上俯沖下來,瞬間叼起還在游樂的小魚,可憐的小魚不一會兒便成了小鳥的口中食了。村中一些愛好釣魚的人利用早上魚兒紛紛出來覓食的機會,蹲坐在大樹頭底下,架起釣魚竿,休閑地釣起魚來。瑞哥是村中釣魚高手,他中等個頭,身體壯實,兩眼大又圓,仿佛能看穿水中哪兒魚多哪兒沒魚似的。他每次出竿釣魚都能滿載而歸,少則一二斤,多則五六斤,跟在他旁邊釣魚,你也會有收獲,不會空手而歸。瑞哥是釣魚的好手,他還是晚上裝釣釣魚高手。晚上八九點鐘后,他拿上裝釣工具出發(fā)了。裝釣一般選在水深且有大樹的地方,魚餌是一只活的小青蛙,用鉤子勾住青蛙,魚線長約五米,魚線綁在樹根上,把青蛙拋到水中,就回家睡大覺了。第二天早上五六點便來收魚。裝釣收獲是天天有,但并不理想。有的根本不能要,有釣到螃蟹的,有釣到蛇,當然裝釣到魚是最多的,塘果魚,花生魚,大頭魚,黃鱔等。印象最深刻的有一次,瑞哥釣到一條十多斤重,長有一米多的大鯰魚。他把魚切成十多塊,分給我們這些平時一起玩的伙伴。回到家里,讓大人們把魚洗凈,或煎或煮,像過年一樣熱鬧。我們也美美地吃上一頓。
一次突如其來的天災把我們兒時的歡樂夢想掃光了,那是1973年一場超級臺風帶來的特大洪災降水。臺風把各種樹木吹倒,道路無法通行,成排成片的橡膠樹攔腰折斷,村里的房屋幾乎都倒塌了,臺風帶來大暴雨,暴雨匯成大洪水,那無情的洪水像脫了韁繩的野馬沖塌水壩,沖到村里,人們紛紛跑到村里最高處。我站在高處看,全村被洪水淹得一片汪洋,真是害怕極了。不久,我們就看到有很多人民解放軍來到村里,幫助村民搶險救災,修路扶樹蓋房子,恢復農業(yè)生產。這次臺風給太陽河村造成的損失是慘重的,房子全倒了,稻田全淹了,樹全倒了,太陽河美麗的風光頓時消逝。后來,村民為了方便出行用大石塊填堵在缺堤口中,形成小石壩,儲藏不了什么水。太陽河,從此成了一條小河。后來,又遇到了天氣干旱,早已是小河的太陽河漸漸斷流。接著,掀起了農業(yè)學大賽高潮,初冬農閑,生產隊的男女老少齊動員,開墾太陽河兩岸,進行填河造田,大隊的干部都親到現(xiàn)場督戰(zhàn),工地上插掛著紅旗,貼著標語,高音喇叭放著“東方紅,太陽升”,場面實在壯觀。從此,太陽河在村邊上消失,就連新版的縣城地圖也抹去了它的存在,太陽河成了村中的一段記憶……
三十多年了,大學畢業(yè)后,我分到??诠ぷ鳎改敢苍缫淹诵莼氐胶?诶霞翌U養(yǎng)天元之年,我們回鄉(xiāng)下的機會不多,同學聚會十年、二十年都是匆匆忙忙,沒有時間重游故地。此次,有幸與父母一起回到村中省親機會,我找到兒時的小伙伴,特意到太陽河舊址處逗留許久,昔日的河流,西岸的花草樹木,尤其是那幾棵大榕樹,還有那木排、大水壩都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可惜,現(xiàn)在都已變成了良田。我在想,若干年后,這里的風景,曾經的歡喜,只能從前人那里聽到了,就像聽故事一樣遙遠、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