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巢里的笑聲

魯文基教授的征聘啟事十分簡單：鳥巢空間站征聘助手一名，兼理家務，薪金菲薄。

老教授先生已辭退過好幾名助手。有個老頭只干了3天，教授嫌他咳嗽聲音大攆回去了；換個小伙子，做菜時放鹽不用天平稱，也炒了魷魚?？傊?，老頭兒難侍候。梅麗應聘時也風聞教授脾性古怪，但是哪個老頭不怪？科學家就更怪。老教授待在空間站30年，既不出門也沒人去，要不古怪才真怪呢。這沒什么，于是她去了。她體驗到的頭一個怪事是老頭兒心地不像嘴上那么刻薄，所謂“薪金菲薄”，其實不薄，她一手經(jīng)管的空間站收支往來教授從不過問，更不查賬。第二樣怪事是老頭兒也有不啰嗦不罵人的時候，這時，梅麗為了解除空間站的寂寞枯燥，可以借個機會給教授找點麻煩氣他一下，以作為曾經(jīng)受到訓斥的小小報復。

一天，教授倚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梅麗整理著桌上的文稿，一邊輕聲哼著“在那遙遠的天邊……”。教授忽地睜大怒目：“你這叫人不心煩嗎？宇宙是封閉的球體，天哪有邊？”

“哦，我打斷你的思路了?！泵符愋χ言挷黹_，“教授，昨晚電視新聞說……”

“新聞說什么與我沒關系！”

“這次可有關呢！廣播說有個危險的搶劫犯在空間流竄作案，昨天還洗劫了一艘貨運飛船，出事地點就在這周圍空城?！?/p>

“電視臺應該講給警察聽，而不是我?！?/p>

“警察當然知道，我們自己也要提防著點。”

“不管他?？臻g站里現(xiàn)金不多，書他也不會要，還有什么可搶的？哦，我忘了，那位好漢說不定會搶個壓寨夫人呢，是要提防著一點?！?/p>

梅麗臉紅了：“人家講正經(jīng)事，你卻胡說?！?/p>

“好，好，是我疏忽了。罪犯是什么人？”

“廣播說1.8米個子，藍眼，嘴左邊有只金牙?！?/p>

“我們有武器。把槍拿來，我練練?！?/p>

“不用練?！泵符愐娊淌谡J輸，決心反擊一下，“罪犯來，你閉著眼也能擊中?！?/p>

“我槍法還可以，很少失手?！?/p>

梅麗笑道：“我看過射擊記錄，你的命中率是1%。今年你打過99槍，根據(jù)概率下一槍可以命中。”教授還未領悟過來，梅麗緊加一句，“但你得閉著眼打。睜開眼就難命中了。”

教授氣得漲紅了臉，梅麗不等他發(fā)作立刻收兵：“看窗外！流星，你試試槍法好嗎？”

“我怎么看不見？”教授有點生氣，“我年輕時眼力比你還好?！?/p>

“在這邊?！泵符愅蝗患悠饋恚笆撬绎w船！航向對著我們，還有燈光！”

“你沒看錯嗎？也許是郵船送東西來了。”

“今天沒郵船來，不是。燈光在閃，向我們打信號哩！你記下來：4點，H。1點1劃，A。1點1劃2點，L……是友好信號。”

“友好，哼。不是巡邏隊便是旅游的，無非想來歇歇腳，騙點吃喝。恕不接待！”

“他用燈光聯(lián)系，可能是無線電壞了請求幫助的。空間法律規(guī)定不能拒絕求援者?！?/p>

“對了，還有那個搶劫犯我都忘了。這人還在使用老的莫爾斯電碼，表明他不懂新代碼?！?/p>

梅麗沉思片刻：“未搞清楚來人身份前我們無權拒絕接觸。若是罪犯，我們先穩(wěn)住他，再用無線電報警。除非他傷害人，我們不要開槍。”

來客的外表確實不甚高雅，穿件退盡了色的皮上衣、牛仔褲。長發(fā)披肩，胡子有半尺長。

教授愕然：“小梅，這人活像個乞丐?！?/p>

來人微笑，用世界語說：“我聽不懂這位先生的話。我叫朱·帕凱……”

教授大笑：“他叫豬八戒？”

梅麗趕忙用世界語向客人解釋：“這位魯教授說他衷心歡迎你，他高興得要瘋了。”

帕凱顯然樂壞了：“謝天謝地，只有人類才會這樣開懷大笑。我總算找到地球的同類了。”

“小梅，問他身上有虱子沒有。”

“教授問你，你和人類失去聯(lián)系很久了嗎？”

“太久了，我連做夢也想著回到人間。你們知道有艘叫巴摩那號的航船嗎？我是它的駕駛員?！苯淌谟浀糜羞@回事，巴摩那號幾十年前突然失蹤，從此再沒有音訊。帕凱繼續(xù)說，飛船被外星人擄到一顆M星上，M星人通過他研究地球的文明情況。他在M星住了很久，完全熟悉了他們的語言和生活，只是不能回家。

梅麗問：“你在M星幾年了？怎樣回來的？”

帕凱無法回答時間概念的問題，因為他是被以時空轉換的方式送到M星的?！拔夷芑貋硎呛芘既坏摹Ｄ抢锇l(fā)生了星際戰(zhàn)爭，一夜之間M星全線崩潰，入侵者漫天而降。在敵人迫近時一位M星科學家奉命送我出逃，把我?guī)У桨湍δ翘柛埃骸斓谴?，我點火送你走?！也恢涝鯓踊氐竭@三維世界的，當我神志恢復后我的飛船正在漆黑的太空飄游。船上沒有星圖，不知道方位，就這樣盲目地游蕩，直到我突然看到你們這空間站為止。我總算九死一生?！?/p>

“小梅，他準是從舊報紙上讀到巴摩那號事件的?！苯淌谠较朐娇梢?，“這個人1.8米個子，藍眼睛，別信他的一派胡言。我來請他喝酒，你到電訊室去報警?！?/p>

“1.8米高、藍眼睛的人很多，要再摸摸底細才能報警?！泵符愇⑿χD向客人，“帕凱先生，教授建議你先洗個熱水浴，吃點東西，然后我們一起商量一下怎樣把你送到地球去?！?/p>

“太感謝啦！熱水浴，地球食品！”帕凱脫下上裝搭在椅背上，吹聲口哨走進浴室。

梅麗問：“我們該怎么辦？”

教授想了想：“依你，再了解一下。我們看看他口袋里有證件沒有。”梅麗從帕凱上裝里掏出一張卡片：“有證件：宇航員，朱·帕凱。特征是藍眼，身高1.8米，沒錯。嘴右邊有顆金牙……怎么是右邊？廣播說罪犯金牙在左邊?！?/p>

教授一把拿過來：“我看看是誰發(fā)的證件，以前老證件我認識。眼鏡呢？小梅，拿眼鏡來！”

“就在你鼻尖上，請向上推一下就行。”

“太空中心簽發(fā)的，2501年。好像是真的。小梅，他的金牙究竟在哪一邊？”

“不知道。他沒張開嘴，胡子又那么長?！?/p>

“等會叫他張嘴看看，要是在左邊就報警?！?/p>

“噓，”梅麗放回證件，“他出來了！”

帕凱剃掉胡子，容光煥發(fā)，笑容滿面：“現(xiàn)在我不那樣難看了吧？”梅麗端上一盤五香煮蛋，帕凱拿過一個就向嘴里塞。教授叫起來：“嘴要張大點！不，要像我這樣：啊——才行?！?/p>

帕凱望著教授的嘴驚疑不定。梅麗忙解釋：“教授有個規(guī)矩，餐前總要禱告一下。他剛才說上帝保佑你平安歸來。阿——門！”

“哦，當然。愿上帝賜福你們。啊——”

早就貓腰瞄著他嘴的教授霍地拔槍指著他：“別動！金牙在左邊！小梅快去報警！”

帕凱不知所措：“小姐，是要搶劫我嗎？”

教授氣紅了臉：“呸，你才是搶劫犯呢。這豬八戒真會倒打一耙！”

帕凱急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他說些什么？我可一文錢也沒有?！?/p>

教授用世界語說：“帕凱先生，別演戲了，你就是警察在追捕的搶劫犯！”

“我搶劫？上帝作證，是你在用槍對著我！”

梅麗說：“警察在追捕一個人，又和你一模一樣，嘴左邊也有顆金牙。你還有什么說的？”

“那不是我！我金牙在右邊?！迸羷P把手指伸進嘴里一摸，咦了一聲，金牙的確在左邊！帕凱自己也糊涂了。但是，教授也開始糊涂起來，證件上明明白白寫著在右邊，怎么跑到左邊去了呢？愣了半天才說：“小梅，他也許不是逃犯。他在宇宙空間繞行過一圈，的確可以出現(xiàn)這種左手系和右手系的相互轉換?！?/p>

“什么轉換？”

“整個人左面和右面反轉過來，像照相底片一樣。不過我沒法證明他剛才說的通過時空轉換到達M星是不是真話。要是真的那就對了?！?/p>

“這個我有辦法驗證！”梅麗飛快地打開藥柜取出副聽診器按在帕凱胸前來回聽，“心臟在右邊胸膛里！他的內(nèi)臟也旋轉了180度！”

教授噓了口長氣，放下槍說：“這位先生說的是真話，警察要抓的不是他?！?/p>

梅麗抱歉地說：“帕凱先生，誤會了。電視廣播的警告使我們不得不加倍小心，請別介意?！?/p>

帕凱笑了：“我不介意。不過真有個罪犯這么像我嗎？”

“廣播是這么說的?，F(xiàn)在恰好又到下午新聞時間了，你自己看一看吧。”梅麗開了電視機，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位金發(fā)藍眼苗條女郎，身后站著兩名警察。廣播員說：“空間劫犯已于今晨緝拿歸案，該犯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

三個人相視片刻，不禁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