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獨立”是現(xiàn)代西方社會普遍采用的一項分權制度。在中國,最早的大法官皋陶曾對大禹說過一句話:“天敘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皋陶認為,法律與法官的司法權來自上天的賦予,而不是世俗的權力王所授予。這便是司法獨立的法理淵源,從這里衍生出獨立于世俗權力王的司法權威。
后世君權大熾,但仍未能阻止一部分法官對于獨立審判權的追求。張釋之,漢朝名臣,受文帝賞識,拜為廷尉,即首席大法官。一日,文帝出行,經過長安城北的中渭橋時,有個鄉(xiāng)下人撞了皇輿(在當時,這叫作“犯蹕”)。
張釋之向文帝報告了案情,然后提出處罰意見:“依大漢朝的法律,一人犯蹕,當課罰金?!蔽牡勐牶蟠笈f:“此人驚了我的馬,幸虧這馬兒馴良,要是換了別的馬,說不定就將我摔傷了。廷尉你竟然只判處他罰金?”
張釋之告訴文帝:“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律如此規(guī)定,當依法執(zhí)行。陛下如欲加重懲罰,則法不信于民也。那人犯蹕之時,陛下你若將他殺了也就罷了,但現(xiàn)在已交到我廷尉這里,廷尉,自當公正執(zhí)法,若有偏差,則天下的法官都會任意輕重,那老百姓豈不是要手足無措?望陛下明察?!蔽牡鬯贾季?,承認張釋之是正確的。
如果故事就這樣結束,還不足以體現(xiàn)我們的先賢追求司法獨立與司法公正的那股認真勁兒,這個故事最有價值的地方在于它引發(fā)的討論。
張釋之對“犯蹕案”的審判,不可謂不公正,但后世的學者、法官提起這個案例時,還是對張釋之很不滿意。因為張釋之還說了一句“那人犯蹕之時,陛下你若將他殺了也就罷了”。
宋代的洪邁說,這一句話無異是“啟人主徑殺人之端”。唐代的杜佑也認為,張釋之所言,就算是“一時權對之詞,且以解(文帝)驚蹕之忿”,也伏埋下無窮后患,因為“王者至尊無畏忌,生殺在乎口,禍福及乎人”,如果皇帝“淫刑濫罰,引釋之之言為據”,則將“貽萬姓有崩角之憂”,使老百姓生活在暴虐統(tǒng)治的恐懼中。
還有另一位大儒——宋代的理學家陸九淵認為,張釋之不應該只是以“今法如是”來塞皇帝的嘴,更應當向皇帝闡明“不可殺”的法理所在。陸九淵認為,“犯蹕案”中的那個鄉(xiāng)下人,只是偶爾的過失,不存在犯罪故意,即使他使?jié)h文帝受了傷,也應該從輕發(fā)落,何況文帝并未受傷。如果當時的法律條文違背了這樣的司法原則,張釋之也應提請皇上修訂法律,使法條合乎正義。
陸九淵非凡的見解,拓寬了歷代對張釋之“犯蹕案”的批評維度,也拓深了先賢對司法原理的認識深度——法官,不僅要據法決斷,也當依照古老而永恒的法理審查法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