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鼻子的300萬次點擊

這應當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寫作姿勢，更是一種可以稱之為奇跡的生命行走狀態(tài)——她的身體部位幾乎全部失靈，唯有頭部能有限地轉動。沒上過學、手腳不能動的她，竟憑借鼻子點擊手機按鍵，構建出一個五彩繽紛的文學世界，如今已出版3部小說，近60萬字。

她，就是28歲的湖南岳陽女孩黃揚。

“世界于我，只有14吋那么大”

與其他小天使幸福地降臨人世不同，我自出生之日起，就面臨疾病和被拋棄的命運。

1985年陰歷七月廿四，在湖南岳陽黃沙街區(qū)醫(yī)院，身懷六甲的媽媽用了3天3夜，拼盡全力，依然沒有把我生下來。最后，醫(yī)生用產(chǎn)鉗把我從媽媽的子宮口夾出來。由于缺氧時間太長，我出生后渾身發(fā)紫，哭不出聲。

兩歲那年，媽媽把我抱到縣人民醫(yī)院檢查，被診斷為宮內(nèi)缺氧引起的徐動型腦癱，不能站立，醫(yī)生預言我活不過3歲。

“扔掉，扔掉！趁天黑把她扔到福利院門口，讓政府來管。”所有親友都發(fā)出同樣的聲音。然而，媽媽鐵青著臉，留下了我。

媽媽干農(nóng)活時將我背在肩頭，睡覺時將我攬進懷抱，她走到哪里就將我?guī)У侥睦?。寒來暑往，年復一年，在媽媽的精心照顧下，我居然活過了3歲。

為給我治病，媽媽把妹妹和弟弟留在農(nóng)村老家，和爸爸來到了岳陽市，一邊謀生，一邊帶我走上茫然無望的尋醫(yī)問藥之路……

不知進過多少醫(yī)院，也不知見過多少醫(yī)生，失望過無數(shù)次，媽媽卻依然沒放棄。不論刮風下雨，媽媽右手夾著我，左手提著一把木椅子，到岳陽南岳坡請一位大師教我練氣功。練了4年氣功，我終于可以借助椅子和繩子的幫助，坐上半小時左右。

12歲那年，“大姨媽”駕到了。媽媽發(fā)現(xiàn)我的初潮后，愣了一下，抱住我，流下了淚水，然后小跑著為我買來衛(wèi)生巾。收拾妥當后，她告訴驚恐不安的我：“孩子，別怕，每一個小女孩有了例假之后，就是大姑娘了……”話音剛落，媽媽自知失語，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知道，媽媽一定后悔說到了我的痛處——大姑娘，多么暖心潤肺的一個稱謂呀！但是，我能像大姑娘一樣穿著漂亮的花衣裳，在藍天白云下肆意張揚青春嗎？我向往學校五彩斑斕的生活，我能上學嗎？

媽媽跑遍了岳陽市所有的小學，可沒有一所學校收腦癱兒。看到她每天神情黯然地回家，我哭著說：“媽，我不上學了！你給我買臺電視機吧?！钡诙欤慌_14吋的二手彩電搬進我的房間。

我的眼界一下打開了，我從中了解世界，也學習文化知識。很多電視節(jié)目都有字幕，我聽劇中人物說話，與字幕一一對上號，就這樣學會了識字。1996年，親戚們湊了5萬元給我家在岳陽市冷水鋪蓋了一棟民房。等到寒假和暑假時，來家里小住的弟弟妹妹可以輪番教我學拼音認字……

在原本應該神采飛揚的青春歲月，世界于我卻只有14吋那么大。

鼻尖找路：“我的世界我證明”

通過看電視和弟弟妹妹的輔導，我學會了常用的漢字與詞匯。20歲那年，我有了強烈的寫作沖動。聽著窗外的北風，我想寫點什么；望著夜空的明月，我想寫點什么；爸爸在生活重壓之下過早衰老的樣子，我想寫下來；媽媽照看我的點點滴滴，我想寫下來……

一天到晚，我呆呆地坐，也呆呆地想，一天比一天急迫地想“寫”?？墒强吹阶约合耧w燕一樣倒背著的雙臂和無力地垂在腰間的雙手，還有木頭一樣的雙腳，我哭了：一個廢人，除了頭部能夠小幅度轉動，還能做什么，憑什么寫字？

現(xiàn)實如此殘酷，但我仍不甘心。

2010年7月的一天，我不慎從床上摔下來，鼻尖著地，剛好觸碰了地上的遙控器按鍵，竟然給電視換了臺。平時，我都是躺在床上或者被媽媽綁在椅子上看電視，調換臺由媽媽用遙控器操作?，F(xiàn)在，我的鼻尖能“換臺”了！就在這一刻，我萌發(fā)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如果有手機，我就能用鼻尖在手機按鍵上用拼音打出相應的字，這樣，我不就能寫書了嗎？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媽媽，媽媽比我還要興奮，她連飯都沒做，就沖到市場，給我買了一個二手翻蓋手機。媽媽將我綁在椅子上，一只手拽著我的胳膊，一只手按住我的背，讓我艱難地把鼻尖湊近手機鍵盤。

一次、兩次、三次……每次都不成功。我累得氣喘如牛，汗水“叭叭”地砸在手機屏幕上。終于，在媽媽的幫助下，我的鼻尖找到了“M”這個字母。接下來，我迫切地尋找“A”，找到之后，我在一行字里選擇了“媽”，并將它移到手機屏幕上。

這一天，在失敗無數(shù)次后，我終于用鼻尖在手機上打出了5個字：“媽媽我愛你。”我含著激動的淚水，反復用鼻尖打這5個字，直到手機的屏幕全部被這5個字占據(jù)。媽媽喂豬回來，看到鋪滿這5個字的手機屏幕，眼淚奪眶而出，抱住了我：“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我繼續(xù)練習用鼻尖找字母，鼻尖很快靈活起來。后來，我基本不用看手機鍵盤，我的鼻尖就能靈敏如一只警犬，準確地“嗅”到我所需要的字母了。

7月24日是我25歲生日，我在手機上敲出了構思已久的職場小說《陰謀》的第一個字。因為擔心辛苦“寫”下的小說因為保存不當丟失，我讓媽媽開通了手機上網(wǎng)功能，每寫100多字，就發(fā)到“17K文學網(wǎng)”上。

說著輕巧，可實際上用鼻尖要碼出那么多字，談何容易。我要先用眼睛瞄到手機按鍵，才能夠用鼻尖點擊它，這就要求我必須先低頭再抬頭、再抬頭再低頭，如此循環(huán)往復，往往10分鐘不到，我的眼球就酸痛得幾近暴裂，頸椎也痛不可支。

起初，我需要媽媽一手扶住我的肩膀，一手穩(wěn)住我的頭才能用鼻尖打字。然而，媽媽要喂100多頭豬，哪有時間陪我呢？我就對媽媽說：“您將我綁在椅子上，就去忙吧，我慢慢來。”

可是還不到1小時，我的雙腳和雙手開始發(fā)麻。原來，媽媽怕我滑落在地，將我綁得太緊了，導致我的血液循環(huán)受阻。漸漸地，我手腳烏紫，眼冒金星，頭暈目眩。那一瞬間，瀕臨死亡的恐懼將我湮滅，我奮力掙扎?？墒牵瑡寢屓ノ关i了，一時半會兒根本回不來。我哭了，連人帶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人事不醒……

醒來時已經(jīng)是深夜，我看見媽媽紅腫著眼睛，一遍遍地用溫水給我擦拭手腳，爸爸在一旁埋怨我：“你那么多年都是這個樣子，也該認命了。小學都沒上過，你還指望自己用鼻子拱出個作家來？”媽媽替我辯解：“媛媛爭氣，想做一個有用的人，這有什么錯？”

在媽媽的支持下，我又開始寫作。媽媽外出時再也不敢把我綁得太緊了，只用一根棉布搓成的繩子將我松松地綁上3圈。沒想到，這樣做也有弊端。一天，媽媽回家后怎么也找不到我，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連豬圈都找遍了，最后愕然發(fā)現(xiàn)，由于把我綁得太松，我整個人從椅子里溜到了桌子下面。而我，又沒有向她呼救的力氣。

自此，媽媽處于兩難境地，既怕把我綁松了，又怕把我綁緊了。她總是拿捏不準松和緊的尺度，我也因此頻頻發(fā)生意外。最兇險的一次是2011年那個春天，我寫作寫到入迷，沒有察覺到整個人從繩索中溜出來，松松的繩索恰好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手腳形同虛設，只能晃動頭部，試圖擺脫繩子，誰知越掙扎越緊，繩索將我的脖子死死地勒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

那一刻，一個強大聲音在我心中炸響：不，我不能這樣死去。我拼盡全身之力，帶動椅子側翻在地。沒有了身體下墜的重量，我才得以顫顫巍巍地張開口，用牙齒費力將脖子上的繩索“解開”。

媽媽哭著對我說：“媛媛，別寫了。媽向你保證，媽一定要死在你后頭，你活一天，媽就養(yǎng)你一天?！蔽倚χ鴵u搖頭。后來我找到一個由8根木頭樁子和一個桌面組成的烤火架，我坐在烤火架旁，兩腿叉開伸在中間那根木樁兩邊，身體如果往下滑，木樁剛好能擋到我的褲襠，不會發(fā)生危險事故了。

我通常在早上5點起床寫作，寫累了，就讓媽媽抱到床上。我用來寫作的手機，它的屏幕整天都處于明亮狀態(tài)。世上恐怕沒有哪個人以我這樣的頻率使用手機。

2011年春天，我的小說寫完了前半部分，計15萬多字?？粗謾C屏上密密麻麻的字，我忍不住哭了?？蘼曇鹪谖幕块T工作的小姨的注意，得知我天天在家用鼻尖寫作，她驚呆了，連忙上網(wǎng)看我的“書”。

小姨眼含淚水對我說：“媛媛，我真沒想到，你能寫得這樣好。你的想象力、你構建故事的能力，都相當強。你看，這些文字多好，‘夕陽落了，黎明在路上。’‘偶爾我會想，世上快樂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就不能多我一個？我只是希望在東來西往的人群中，奏起自己的腳步聲……’”

聽了小姨的鼓勵，我更加努力地寫作。

在鼻尖上盛開一朵最美的花

2011年底，高強度的寫作讓我的鼻尖不堪重負，先是紅腫，后來竟磨出一個明亮的水泡，鼻尖一觸碰手機按鍵就痛得鉆心。后來，水泡磨破了，鼻尖居然化膿感染，腫得像一顆打了膨大劑的草莓。

媽媽把我送到岳陽市第一醫(yī)院。

醫(yī)院急診科的醫(yī)生感慨地說：“我從醫(yī)20多年，還從沒見過這么嚴重的鼻部蜂窩組織炎。今后你再也不能用鼻尖寫作了，因為鼻子至口腔連線所形成的區(qū)域在醫(yī)學上叫‘危險三角區(qū)’，這里的靜脈沒有靜脈瓣，一旦發(fā)生炎癥，會導致化膿性腦膜炎、敗血癥?！?/p>

出院后，我沒有聽從醫(yī)生的話，繼續(xù)用鼻尖寫作。每當我的鼻尖磨起了泡，我就吃一塊錢一板的消炎藥。水泡破了，我就等它結成薄痂，繼續(xù)寫作。久而久之，我的鼻尖磨出一個尖尖的厚厚的繭子，重重地劃在手背上，能把手背劃出一道血痕，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金剛鉆”，此后不再化膿感染了。

2012年初，我終于完成了32萬字的長篇小說《陰謀》。緊接著，我又開始創(chuàng)作12萬字的長篇武俠小說《千年屠刀》。以每個漢字4個拼音字母組成計，寫成這40多萬的文字，我的鼻尖要完成300來萬次血與肉的點擊。

讓我驕傲的是，自己終于等來世人的掌聲——我的小說在“17K文學網(wǎng)”引起了強烈反響，我擁有了數(shù)萬粉絲。有一位癡情的上海帥哥，甚至慕名來到岳陽尋覓我的蹤跡，向我求愛……

2012年11月，我的兩部長篇小說終于出版。湖南和信影視傳媒有限公司，準備把我的小說和人生傳奇改編成影視劇。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我的運動能力奇跡般地突飛猛進：雙臂不再內(nèi)縮，身子不再癱軟，體重上升到了95斤，不需要用繩子綁著就能夠坐穩(wěn)達兩小時以上了。乍看上去，我甚至與一個正常的大姑娘無異。

我的舞臺在鍵盤上，那些文字就是我的翅膀。不管能否一飛沖天，我的心都已在那無邊的蒼穹之上。這一生，縱使雙手無法用力，我也要用鼻尖敲打出希望，追逐最燦爛的夢想。

編輯 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