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中世紀,猶太人便受到陰謀的指控,隨著反猶思潮的系統(tǒng)化,種族清洗更演變?yōu)槿祟悡]之不去的恥辱:席卷俄羅斯大地的反猶風暴曾導致上萬人慘死,納粹德國用奧斯維辛昭示了人性的陰冷。甚至直到今天,猶太人的和平也只存在于幻想,見證4000年歷史的圣城耶路撒冷,一直備受沖突和仇恨的折磨。
黑色的序曲
公元前6世紀開始,巴比倫軍隊征服了南巴勒斯坦;公元之初,在羅馬帝國的強權之下,猶太民族加速了向世界各地的離散。隨著“羅馬治下的和平”遠去,基督教成為帝國的國教。因為擁有相同的圣地和圣經(jīng),兩種根源近似的信仰,很快形成了達爾文式的慘烈競爭。當基督教取得統(tǒng)治地位的時候,猶太人與魔鬼的關系便成了狂信的產(chǎn)物。
就這樣,猶太人失去了公民身份,他們的權利需要統(tǒng)治者近乎生殺予奪的特許。中世紀的教會受到伊斯蘭文化的挑戰(zhàn),為筑起對抗異端的防線,它也日甚一日地向猶太人施壓,一場史無前例的詆毀隨之而來:猶太人的救世主被誣為基督的敵人,他們自己則充當了撒旦的巫師,他們向水井投毒,殘害善良的平民,他們謀殺基督教徒的孩子,用血液進行某種殘酷的儀式。當黑死病在歐洲肆虐時,這些臆想出來的惡魔成了天然的疑犯。英國率先驅逐猶太人,隨后是法國,流離失所的人們在波蘭落腳,但這種平靜也是稍縱即逝的。1795年,波蘭被完全瓜分,它的猶太臣民成為沙皇的奴隸,不幸的是,俄羅斯的經(jīng)濟太原始,對農(nóng)奴主們來說,那引以為豪的經(jīng)商天賦看上去簡直一無是處。
就這樣,歐洲的猶太人問題,成了俄羅斯的猶太人問題。尼古拉一世要求征募12歲的猶太兒童終身服役,在1856年之前,這是數(shù)萬猶太男子難以逃避的命運,這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將永世難忘,曾有一段時間,父母這樣告誡他們的兒女:要么聽話,要么被“可怕的俄國人”抓走。
當東歐的猶太人茍延殘喘時,西歐的猶太人卻迎來了解放。思想上的自由改善了政治環(huán)境,盡管一切遠不能稱得上是盡善盡美的。正如法國政治家克萊蒙-托內(nèi)爾伯爵所說的那樣:“猶太人作為一個民族在每件事情上應當被拒絕,但是,作為個人的每一件事情都應該被允許……他們要在這個國家成為一個單獨的政治群落或階層,這是無法容忍的。他們必須以個人方式成為公民。”
1856年,變革終于降臨到俄羅斯,亞歷山大二世決定賜予“有用的”猶太人以權利,同時古老的農(nóng)奴制被廢除了,農(nóng)民可以贖買耕種的土地,然而,解放了3000萬農(nóng)奴和猶太人的沙皇最終沮喪地發(fā)現(xiàn),這種寬宏大量沒有換來絲毫感恩,因為政治氛圍的寬松,反而釋放了躁動的情緒。1881年3月,信奉自由主義的沙皇被更激進的自由主義者刺殺。對蠢蠢欲動的民粹分子而言,弒君成了排猶的一個借口。美國歷史學家歐文·豪評論道:“1881年,是猶太歷史上的一個轉折?!?/p>
從這一年開始,臭名昭著的法令層出不窮。“五月法令”禁止猶太人建立新居民點;隨后政府對猶太公務員關上了大門。東正教牧首波別多諾斯采夫(Pobedonostsev)——新沙皇的家庭教師與政治顧問,提出了一勞永逸的辦法,即三分之一同化、三分之一驅逐、三分之一直接消滅。作為種族清洗理論的眾多源泉之一,這項政策在五十多年后又因果報應般地被踐行于那片孕育它的土地,至于整個歐洲,反猶思潮更是從來沒有被隱藏過。19世紀末,猶太記者赫茨爾(Hetzl)被法國的反猶力量震驚,他后來在日記中寫道:“哪里?在法國。共和的、現(xiàn)代的、文明的法國,《人權宣言》誕生100多年后?!?/p>
1886年,一本惡毒的反猶書《法國猶太人》(La France Juive)開始流傳,緊跟著是1892年的《自由宣言》(La Libre Parole)。貝雷爾·維恩(Berel Wein)寫道:“《自由宣言》沒有比在法國軍官團更流行的地方,無政府主義和左翼自由主義的困擾,以及1870年戰(zhàn)爭的潰敗的羞辱,讓軍隊變得沮喪、惡毒、偏執(zhí)和妄想?!卑柛ダ椎隆さ吕赘K埂幻q太裔陸軍上尉,在1894年被誣陷為間諜,被撤職并判處終身監(jiān)禁,1895年1月3日,他在巴黎的街道游行示眾,暴徒們發(fā)出叫囂:“猶太人必須去死?!?/p>
“撒旦的猶太教堂”
回溯反猶主義的淵源是因為《猶太人賢士議定書》(以下簡稱《議定書》)形成于它們的堆積,而這部從頭至尾流淌著毒液的作品又充當了現(xiàn)代反猶運動的依據(jù)。從內(nèi)容上看,它固然是毫無新意的,就像作家翁貝托·艾柯描述的那樣:“(其中的陳詞濫調(diào))最初是反耶穌會的,然后反共濟會,最后又被拿來排猶,同一套把戲反復使用?!钡?,《議定書》又注定是一部非比尋常的作品。它是官方精心炮制的產(chǎn)物,俄國的反猶太現(xiàn)實被別有用心地同人類命運聯(lián)系在了一起;不僅如此,它的情節(jié)既驚悚又具有誘惑力,以致立刻在民粹主義者中激起了陣陣歡呼。
該書以演講的形式編纂,開始于插話提問,名目繁多的“創(chuàng)作背景”則來自后世的加工者們。其中最流行的一個來自小說《比亞里茨》(Biarritz)。它由德國公務員赫爾曼·戈德舍(Hermann O. F. Goedsche,化名約翰·拉特克利夫爵士)創(chuàng)作,其中聳人聽聞的虛構很快成了確鑿的事實,歷史學家諾曼·科恩這樣概括它的情節(jié):
11點鐘,墓地的大門輕輕地吱吱作響,能夠聽到長大衣的瑟瑟聲。一個模糊的、幽靈般的白影通過公墓一直到達一個墓碑;在這兒,這個白影跪了下來,前額在墓碑上叩了三下,然后小聲祈禱。另一個人影走近,這是一個老者,駝背而跛足;當他走動時,一邊咳嗽一邊嘆息。這個人緊挨著前一個白影,并且也跪下來小聲祈禱……這一過程重復了13次。當?shù)?3個也是最后一個人影出現(xiàn)時,夜半鐘聲敲響了。從墓地里發(fā)出尖銳的聲響,緊接著出現(xiàn)了一團藍色的火焰,照亮了13個跪著的人物。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說道:“我向你們致意,以色列12部落的首領們?!边@是魔鬼的聲音,其他人則忠實地回答:“我們也向你致意,被詛咒者的兒子?!?/p>
正文緊隨其后,80頁的篇幅恰好湊成一本手冊。盡管其行文變得愈加艱深,但三個主題從頭到尾一直沒有變更。對自由主義的攻擊排在第一位,隨后是猶太人世界性陰謀的政治手段和所謂“世界政府”的大致描述:
我們要摧毀一切信仰,剔除非猶太人腦中的上帝觀念,取而代之以科學理性和物質需要。競爭和經(jīng)濟生活將創(chuàng)造一個冷酷無情的社會。這個社會對上層政治和宗教不感興趣。它唯一的目標是利潤,也就是黃金,從而形成對物質和享樂的崇拜……我們將通過減少流通中的貨幣來在非猶太人社會中制造經(jīng)濟危機。大資本停止了流動,并將錢從國家收回,而政府正是一直靠它們的貸款運作的。這些貸款以及高額利息沉重地壓在政府財政頭上,使政府成為大資本的奴隸……
如果說上述橋段透露著狡黠的惡意,那么,對自由主義的攻擊則顯得荒誕可笑。《議定書》說自由主義“產(chǎn)生了一個國家……和一部憲法,自由主義就是一個除了騷亂、誤解、怨言、爭論、鼓動、幻想之外便一無所有的流派……他們用滑稽可笑的代表者來取代統(tǒng)治者——它產(chǎn)生于暴民,產(chǎn)生于我們的傀儡,產(chǎn)生于我們的奴隸”。期間,對舊秩序的忠誠則被不厭其煩地表現(xiàn)出來:
統(tǒng)治穩(wěn)定的重要保證是確定權力的光環(huán),這種光環(huán)只由權力那莊嚴的堅定性來獲得,且永遠作為神秘事業(yè)的神圣象征示人——而這種神秘事業(yè),又來自神的選擇。也就是說,直到如今,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考慮羅馬教皇,俄羅斯的集權政府便是我們唯一的敵人。
總之,猶太長老們被描繪成現(xiàn)代世界的幕后黑手,而充當犯罪工具的制度和理論,則有著民主、自由和進步的外表。在這場神圣且殊死的斗爭中,扛起旗幟的是沙俄當局,而傳統(tǒng)秩序的捍衛(wèi)者——貴族、教士和民粹分子——則充當了它的騎士,他們的忠誠是絕對的,因此當然不會在意,這一反猶運動的“圣經(jīng)”其實源自對另一本書的剽竊。1864年在布魯塞爾,法國人莫里斯·喬利出版了《孟德斯鳩和馬基雅維利在地獄的對話》,在書中,被剽竊的馬基雅維利為專制一方講話,也正是因此,一百年后,搜索《議定書》起源的學者們將目光投向了法語區(qū)。
2005年,一份手稿重見天日,持續(xù)了一個世紀的爭論畫上句號,他們確定這本惡毒的著作由彼得·拉齊科夫斯基(Pyotr Rachkovsky)完成,而此人又是沙皇秘密警察駐海外辦事處的頭目。作為密探,他必須用散布謠言證明賣身投靠的忠誠,事實上,也正是他移植了馬基雅維利的講話,并將它與公眾深信的猶太密謀聯(lián)系起來。這種誣陷背后是深刻的社會背景,因為在19世紀,特別是在農(nóng)奴制改革之后,猶太人的地位發(fā)生了改變。他們的一部分繼續(xù)充當承包商和金融家,而另一部分則移居城市,淪為下層知識分子、工人和手工業(yè)者。1902年擔任內(nèi)政部長的維亞切斯拉夫·馮·普列韋(von Plehve)斷言革命是一種猶太現(xiàn)象:因為猶太人在俄國人口中只占有5%,在革命者中的比例卻超過了50%,甚至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都是一名猶太人,盡管他的家庭很早便已經(jīng)改宗。
猶太人不是天生的革命者,但革命者天生是猶太人——當猶太知識分子、工人和手工業(yè)者面臨政治和經(jīng)濟的壓力,并在“贏者全得”的社會中茍延殘喘時,他們的抉擇就更加容易解釋。赫茨爾說:“在完全缺乏改善各種境遇,或缺乏僅是改善生存條件的希望而深感沮喪的情況下,他容易接受激進的思想,又有什么值得驚奇的呢?”仿佛是一種回應,1903年,在國內(nèi)環(huán)境愈加躁動的時刻,圣彼得堡一家報紙刊登了《議定書》最早的版本。
政府的默許讓謠言甚囂塵上,甚至始作俑者也感受到了它的力量。后來這一自說自話的臆想癥甚至向羅曼諾夫家族擴散,《議定書》很快躋身皇后亞歷山德拉·費奧多羅夫娜的三本藏書。1918年7月17日,沙皇全家被處決之后,布爾什維克于葉卡捷琳堡的皇后遺物中發(fā)現(xiàn)了它,而另外兩本是《圣經(jīng)》和《戰(zhàn)爭與和平》,象征著宗教和民族主義——它們都是皇權的精神支柱。
掘好的墳墓
在一戰(zhàn)后的歲月里,《議定書》返回了西方。那時人們將十月革命看成猶太人的工具。畢竟,第一屆俄共中央政治局七位常委中的四位(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以及蘇克尼科夫)是猶太人,而列寧也曾親自下令槍決民粹主義者以討好這個階層。隨著革命蔓延,幻象越來越清晰,讓知識分子開始攻擊猶太裔金融家。亨利·福特(Henry Ford)——通用公司的汽車巨頭——對猶太金融家的興風作浪提出質疑,在他的《迪爾伯恩獨立報》(The Dearborn Independent)上,發(fā)表了包括《國際猶太勢力:世界的首要問題》在內(nèi)的一系列文章。1921年2月,福特在接受《紐約世界報》(New York World)采訪時表示,“對《議定書》我只是想說,它符合正在發(fā)生的一切”。很快,它的發(fā)行就突破了50萬本。
當復制《議定書》的印刷機在底特律飛轉時,太陽照進了蘭茨貝格監(jiān)獄。囚犯魯?shù)婪颉ず账故殖咒摴P,等待著阿道夫·希特勒的滔滔不絕:“如果在戰(zhàn)爭之初和戰(zhàn)爭期間,有12000名或者15000名墮落的猶太人被拘禁于毒氣之下,就像我們數(shù)十萬優(yōu)秀的德國工人在戰(zhàn)場上遇到的那樣,那么,前線的數(shù)百萬亡靈就沒有白死?!痹诤髞淼娜兆永?,這本書被冠名為《我的奮斗》。
無獨有偶,《議定書》也在此時來到了德國。費奧多爾·溫貝格(Fyodor Vinberg),這個于1920年代在柏林安排翻譯和出版《議定書》的人,曾在沙皇禁衛(wèi)軍中服務?;屎笫撬臉s譽團長,他深深地迷戀著她,當這段感情隨著葉卡捷琳堡的亂槍終結時,溫貝格逃到德國。
他認識希特勒的顧問們,與納粹運動的“精神教父”羅森堡過從甚密。就這樣,東方和西方,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找到了遙遠的共鳴。毫不奇怪,雖然《議定書》在美國因資本的力量聲名遠播,但影響最廣的仍是保守的德意志。20世紀20年代,仍是一名學生的漢娜·阿倫特目擊了這股暗潮:“(《議定書》)為他們的國內(nèi)計劃提供了便利,環(huán)境條件使人們必須進入社會斗爭的競技場去爭得政治權力。他們能假裝成完全像工人正在和資產(chǎn)階級斗爭一樣地與猶太人斗爭。他們得到的好處是,通過攻擊被認為是充當政府背后秘密勢力的猶太人,能公開地攻擊這個國家(指魏瑪?shù)聡┍旧怼!?/p>
不僅如此,《議定書》的到來還讓德國公眾獲得了尊嚴:既然“劣等”的猶太人主宰了世界,那么“高貴”的雅利安民族一定也能?!啊蹲h定書》暗示了德國征服世界的可能性,”阿倫特說:“并且,除了一個弱小的民族——猶太人外,沒有誰能妨礙。猶太人不用暴力手段去實現(xiàn)這個目標,因此,其中的秘密一旦被發(fā)覺,他們便成了容易對付的對手?!?/p>
《議定書》對民族社會主義有著毋庸置疑的影響,它甚至被希特勒奉為教材,認為“雅利安人支配世界也需要這樣一本”。海因里?!はD啡R肯定了這種關系,當殺戮在集中營里實現(xiàn)了工業(yè)化時,他的看法是:“我們把這種政治藝術歸功于猶太人。”
1933年1月30日中午,希特勒被任命為德國總理,虎兕出柙,全國性的迫害到來了。暴徒們點燃教堂,猶太人在警察的旁觀下遭遇毒打,而這些行動又只是一次彩排:1945年1月,奧斯維辛解放,解放者在那里只發(fā)現(xiàn)了兩種人,已死的和垂死的。
當二戰(zhàn)結束時,超過5000萬生靈在戰(zhàn)火中湮滅。戰(zhàn)士與平民,勝利者與被征服者,他們的骨骸墮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埋葬在從北極圈到東南亞的沼澤、森林、礦場和草地里。小說家赫爾曼·沃克在《戰(zhàn)爭與回憶》的結尾寫道:“如果他們(死難者)的遭遇能把世界從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帶到和平永存的日子里,那么他們的犧牲就是有意義的?!比欢?,事實并非如此。
新的沃土
《議定書》在歐洲成了一個禁語,但在更遙遠的東方,它找到了興盛繁榮的土地。阿拉伯民族主義正遭遇猶太復國主義的挑戰(zhàn),而對美蘇冷戰(zhàn)、區(qū)域動蕩和經(jīng)濟危機的成功預言,更為這個古老的謠言提供了更扎實的根基。大規(guī)??小蹲h定書》最早是在埃及,那是在1960年,納賽爾政權剛撫平第二次中東戰(zhàn)爭的傷痛,隨后是摩洛哥、敘利亞、伊朗和伊拉克,尤其是當外強中干的阿拉伯軍隊被以色列人反復摧毀的時候,這本書更是變得廣為流行。
《議定書》為一點提供了證明,那就是阿拉伯人不是被一個人口和領土都占劣勢的國家擊敗,而是敗于一個掌控了全世界的猶太陰謀集團——這讓失敗者們有理由如釋重負。全新的內(nèi)容在捕風捉影中被添加進來,尤其是那些能自圓其說的證據(jù)。2005年,埃及《金字塔報》出版的、以色列前總理西蒙·佩雷斯的《新中東》就是一個例子,編者在卷首加上了這樣的提要:“《猶太人賢士議定書》被發(fā)現(xiàn)大約是在200年前,并翻譯成各種語言,包括阿拉伯語,世界猶太復國主義組織否認它的存在,甚至努力購買所有現(xiàn)存副本防止它們的流通,但今天,佩雷斯卻坦承了《議定書》的真實性(作者注,佩雷斯從未做出過這種表示),這一點不容否認?!?/p>
《議定書》的流毒又不全在于此,它也給了某些當權者以啟發(fā)。畢竟,當公眾身陷一場思想上的沖突時,他們會用判斷做出抉擇并決定它的結果——他們的理性是戰(zhàn)勝仇恨的武器,這時謠言就不再可怕。但在現(xiàn)實的政治生活中,這種力量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日漸式微,它不再是《太陽城》作者康帕內(nèi)拉筆下那個“昏睡的巨人”,而是日漸屈服于用金融武裝起來的國家機器。抗爭是無濟于事的,最好的辦法是屈從于它的支配。同樣,為了讓權力侵入每一個角落,政客們就需要《議定書》中的理論和措施。
毫不奇怪,《議定書》中的內(nèi)容很快得到了借鑒,尤其是猶太長老們建立“世界獨裁政府”的部分——自由主義將被根除,群眾不問政治,三分之一的人被征募為業(yè)余間諜,“成為告密者反而值得表彰,那不是丟臉的事情”。民主德國對此心領神會。他們一方面在口頭上棄絕這種觀點,稱它是“納粹劊子手的工具”,另一方面“斯塔西”(Stasi,即民主德國國家安全部)建立了完整的監(jiān)視網(wǎng)絡,雇傭了上百萬線人,制造了600萬份監(jiān)視檔案——在人口1800萬的東德,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這和議定書中的比例有驚人的暗合。
而另一些政治家采取了更迂回的方式,他們像沙俄政府捏造“猶太威脅”那樣,臆想出一個子虛烏有的陰謀集團:它可能是國內(nèi)某個不成氣候的政治力量,也可能是某個似是而非的海外組織,與他們的斗爭被賦予近乎神圣的色彩,而民眾則因受到煽動而爆發(fā)紛爭,于是搖搖欲墜的現(xiàn)政權得以從中漁利。從直布羅陀海峽到烏拉爾山,從佛朗哥的法西斯煽動到蘇聯(lián)政權的輿論操縱,這種手段都露出它的痕跡,耐人尋味的是,它們又都與它的本源——《議定書》糾纏不清,在1967年,因中東問題同西方產(chǎn)生齟齬之后,蘇聯(lián)的媒體開始宣稱,猶太復國主義的陰謀一直遵循著《議定書》的軌跡前進。
徘徊的幽靈
就這樣,這部制造了災難的作品依舊流傳,事實上,在今天,它仍處于一個奇特的轉折點上,雖然重新釀成種族清洗的可能性已經(jīng)降低,但作為別有用心的政治工具,它仍伴著全球化和極端主義廣為傳播。許多國家仍在刊印它,詆毀仍在繼續(xù),別有用心的政治家們依舊得到啟發(fā),并用惡毒的教誨來對付躁動不安的人們。這應歸咎于《議定書》本身,或是它的始作俑者?顯然,兩者都不是,《議定書》不過是反猶意識在輿論領域的投影,而投影又無法充當兇手。是它的讀者們,將其作為別有用心的工具,用于強化根深蒂固的偏見,而這種觀念又如同病毒寄居于頭腦,并最終在意識形態(tài)的王國占據(jù)了絕對的統(tǒng)治。
《議定書》流行了100年,但孕育它的陰謀論和種族主義卻孵化了超過1000年,20世紀的爭吵、敵對和危機,讓它的破壞力達到了頂點,但它的影響力并未隨著戰(zhàn)爭結束而消弭,未來難以預測的動蕩和狂熱,讓它成為一把新的達摩克利斯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