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指望那個交情給你太多依靠
2014-04-29 00:00:00侯文詠林
才智 2014年11期
“原來當攝影機打開時，好的主持人和好的受訪者之間的交情是不存在的?！?/p>
李四端是臺灣最著名、資深的新聞主播，他的采訪以靈活、生動、刁鉆廣受觀眾歡迎。他的采訪遍及政要高官、商界名流、文化巨擘、影視明星……許多人都對他的訪問可說是又愛又怕。
我和四端雖是朋友，但接受他的專訪還是第一次。
節(jié)目開錄前，我們先小聊了一下。根據(jù)過去我做廣播采訪別人的經(jīng)驗，這是錄像前很重要的熱身，一方面主持人必須了解受訪人，另一方面也是一種建立錄像對談節(jié)奏的嘗試。
有趣的是，四端觀察我，我也好奇地在觀察他。感覺得出來，他做足了關(guān)于我的功課，一邊發(fā)問，一邊細膩地觀察我的反應，并且盤算著接下來的采訪策略。一般而言，訪問像我這樣的作家，氣氛是比較愉快的，我身上既沒有太多敏感話題，也沒有太多不能公開的秘密必須逼問。因此，這個訪談，我其實是抱著放松的心情與態(tài)度面對的。
我沒想到攝影機一開錄，李四端就轉(zhuǎn)移話題，從我?guī)脱猿行駥懬闀氖麻_始談起。咄咄逼人地問我：情書是寫給誰的？是不是寫給林志玲？內(nèi)容是什么……
盡管我知道這件事情大家興趣很高。不過，因為我是受人之托，因此除非當事人愿意公開，否則我實在沒有立場在當事人之前公開問題的答案。因此一開始我有點被迫閃躲，心里老大不愿意地想著：怎么一開始就聊別人的事呢？而且還是我不好回答的事……
就在我快被逼到墻角時，四端忽然停了下來，問我：“這樣的節(jié)奏你還習慣嗎？”
“可以。”我故作風度地說。（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虛偽啊。）
“好，”他對著攝影師說，“那我們正式開始。”
我愣了一下——原來是個下馬威啊。
那是一個事后我覺得很流暢、有趣的訪談，果然，該問的問題四端一題也沒少問，當然，該回答的我也一點都不馬虎。
在我接受過的無數(shù)訪談中，就我記憶所及，這樣的下馬威一共有兩次──都是我的朋友，同時也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主持人問的。
另一次是幾年前接受蔡康永“真情指數(shù)”的專訪。
我和康永算是老朋友了。老實說，他要怎么采訪我，當時我也非常好奇。我一點也沒想到，攝影機開錄后，他丟過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一個又麻又辣的問題。
“作為一個作家，你有這么高的收入，你自己是什么感想？”
我那時心里想：天哪，這樣的問題應該問大企業(yè)老板或富商才對吧？再說，訪問一個作家有那么多問題可問，干嗎偏偏挑這種“高難度”的問題開場？
事后證明那又是一個“下馬威”問題。我好奇地問康永：
“當時你問那個問題，你是什么打算？”
康永說：“我是想確認一下你的狀態(tài)，還有你是不是很清醒……”
“噢?！蔽艺f。
“還有，”康永說，“我們的交情很好?！?/p>
“當然?！蔽艺f。
“那時我也想順便提醒你，一旦攝影機開錄了，你就不能指望那個交情可以給你太多依靠了……”
“噢……”我恍然大悟。
不能指望那個交情給你太多依靠。這一點，四端和康永這兩位好朋友的態(tài)度是完全一致的。
四端的訪問結(jié)束之后，我們一起去喝咖啡，他告訴我：“交情的確是訪談節(jié)目的一個妨礙。”
“為什么？”
“因為主持人代表觀眾發(fā)問，而觀眾和受訪人之間是沒有交情的?！?/p>
噢，原來當攝影機打開時，好的主持人和好的受訪者之間的交情是不存在的。
我這樣說也許苛刻了。換個溫暖一點的說法，這句話應該是：好的主持人永遠是站在觀眾那一邊的。
接受這兩位“無仁義”的好朋友采訪，的確應該保持“又愛又怕”的心情才對。畢竟他們的節(jié)目都是好看又叫座的專業(yè)好節(jié)目啊。
這是在看到節(jié)目播出時，不得不打從心底贊嘆出來的良心話。
夕夢摘自《我就是忍不住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