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yōu)槭裁床晃柜R砍柴,周游世界
孤獨是一座花園,但其中只有一棵樹
絕望長著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太陽即使在憂愁的時候,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死亡來自背后,即使它看上去來自前方:
前方只屬于生命。
——阿多尼斯《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
沒有人知道,當人類學(xué)會了鉆木取火和春種秋收之后,為什么還會有一代又一代的部族寧愿選擇“逐水草而居”,此心安處就是吾鄉(xiāng),這其中固然有以前生存環(huán)境留下的桎梏,但也有血液里奔流不息的流浪情懷;沒有人知道,自幼錦衣玉食、將要繼承王位的悉達多,為什么還會選擇離家苦行,身著樹皮,臥于荊棘之上,終在菩提樹下立地成佛。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某一刻萌生的孤獨和尋找,催人一去不返??墒钱斘覀兓厥兹祟惖恼麄€歷程,會發(fā)現(xiàn)他們寫下的孤獨,在冥冥之中,把散落在歷史長河不同階段,宇宙洪荒不同角落的孤獨串連了起來。行者的足跡、噠噠的馬蹄,帶著自我放逐的精神,留在了文字中成為永恒。
是誰在遠走,走向何方。
不是只有馬背上的民族才游牧而生。也許是古巴比倫帝國的攻占,也許是羅馬大軍的屠城,讓猶太人遺失了圣城,流亡到世界各地;千百年后,又會有一個波希米亞民族開始把口號、音樂以及各種形式的藝術(shù)創(chuàng)新,服飾、裝扮等叛逆的生活方式傳播到世界各地,傳達著放蕩不羈的人生態(tài)度——即便是在孤獨的標簽上,也有各種群體的歸屬。當?shù)谝淮喂I(yè)革命的浪潮沖擊了帝國的鄉(xiāng)村,華茲華斯、柯勒律治、騷塞隱居進了英格蘭西北部坎布里亞郡內(nèi)的湖區(qū),歌詠湖光山色的浪漫主義田園詩里,有著強烈的反對現(xiàn)代城市文明、回到大自然中去的傾向;一戰(zhàn)以后的經(jīng)濟大蕭條與社會危機,讓美國夢破滅的年輕人菲茨杰拉德、克萊恩、海明威、懷爾德、多斯·帕索斯、考利等,一同逃往歐洲。有些人回來了,有些人則一去不返,這“迷惘的一代”與傳統(tǒng)的割裂,不僅拓展了藝術(shù)的邊界,也超越了文學(xué)的范圍,展現(xiàn)了一個大時代激烈的歷史變革;而二戰(zhàn)后誕生的“垮掉的一代”,則可以從杰克·凱魯亞克的一系列小說《在路上》《達摩流浪者》《荒涼天使》《孤獨旅者》中,再次窺見自我放逐的幽靈重生。孤獨與孤獨之間是如此可以成為身份的標識,成為遙遠的慰藉。
可又是什么,召喚或驅(qū)使著人們,一次一次遠走他方。
大概因為孤獨是恒久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說,“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復(fù)原,即使最狂亂且堅韌的愛情,歸根結(jié)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xiàn)實,唯有孤獨永恒”;卡森·麥卡勒斯則在《心是孤獨的獵手》中說,“我去過很多地方,但我只遇到過很少的我們”;但遠行也是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保羅·奧斯特在《孤獨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中說,“試圖說任何人的任何事都是一種虛榮……只有在孤獨的黑暗中,記憶的工作才會開始”;還有人離去,就是為了歸來,在詩神流浪的七零、八零年代,楊煉寫下:“所有無人/ 回不去時回到故鄉(xiāng)”。是的,有人把放逐式寫作當作是反抗虛無感和絕望感的武器,有人把它當作與主流社會價值觀的抗爭;那些流散的知識分子們,大打筆墨官司如薩義德和奈保爾,也不過是同樣的結(jié)局——一個時代的冷眼旁觀者,將是自己故土的陌生人。
一代又一代,孤獨和放逐像無法逃脫的宿命。而今,世界都濃縮成一個用帶寬衡量的網(wǎng)絡(luò),孤獨卻更加茂盛了。我們期待遠游,哪怕只是一段時間的自我放逐,學(xué)生生涯中的“間隔年(Gap Year)”,職業(yè)生涯中的“職業(yè)中斷(Career Break)”,以及退休之后進行的“退休中斷(Retirement Gappers)”,如果你的心里住著一匹野馬,就放它去尋找奔馳的草原吧。給自己一次從固定不變的生活模式中“跳出來”的機會,也許就可以在這“逃亡”中找到支撐整個人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