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面包|為了告別的聚會

弗朗西斯科·馬克斯和我坐在農(nóng)舍的餐桌旁，喝著巧克力熱飲，吃著亡靈面包（pan de muerto）。這是“亡靈節(jié)”（Dia de los Muertos，11月1日）的上午。我們坐著閑談，飯廳的露天門廊之外有3只小火雞在天井光禿禿的土地上啄著。村中別處有幾家的收音機在播放著，一群男孩子在河邊高聲呼喊。但是音量最大的是牛群的哞哞叫。“它們也想吃了。”弗朗西斯科忍不住笑著說。他的妻子瑪格麗塔帶我參觀了廚房。這是另搭的一間小棚屋，用一根根木條并排圍成，所以泥土地板上的光影是條紋狀的?！昂卺u”是亡靈節(jié)的傳統(tǒng)食品，此刻正在“卡祖拉”鍋里，直接放在木柴炭火上燒著。地上有兩只殺好的雞，毛還未拔?！半u肉配黑醬吃?！爆敻覃愃f。最貧窮的人家只能把黑醬像喝湯一樣舀著吃，能有雞肉配算是奢侈的了。屋內(nèi)到處都有裝著亡靈面包的袋子。我問他們家里買了多少個面包?，敻覃愃f，按習俗每戶人家都會在亡靈節(jié)來的前一個星期買好10公斤一袋的面粉、5打雞蛋，以及其他材料，一起送到面包房去，請面包師傅做成甜味的雞蛋面包。多數(shù)家庭還會把紙板做的裝飾品也送過去。這些裝飾是一個小橢圓形，上面畫著人臉，亡靈面包做成后，每個面包代表一個亡靈。面包師傅會把一戶人家定做的面包一次做好。10公斤的面粉今年可以做30個面包，其中包括做給“安琪麗多”的袖珍面包。

“安琪麗多現(xiàn)在都來了?！备ダ饰魉箍圃趲е覅⒂^他家的供品時說。供品占據(jù)了客廳的一整面墻，供品臺上有很小的小杯子，盛著巧克力，還有那些小面包。安琪麗多即是夭折嬰兒的亡靈，其中包括流產(chǎn)與死胎的孩子。

“你們家里曾有很多孩子夭折嗎？”我問?！班蓿欢??！彼卮鸬?，“這跟多不多沒有關(guān)系，有些嬰兒亡靈是無家可歸的，所以我們要為他們擺出吃的喝的。”

供品臺式亡靈節(jié)活動的中心，一般都是安排成3層，由下到上，一層比一層小，好像一座金字塔。3層供品臺都鋪著桌布，臺的上方有一個用甘蔗搭的拱門，裝飾著一種叫作“森波阿霍奇托”的花朵，意思是亡靈之花，看起來很像金盞花。

供品臺最上層通常會放置亡故親友的照片，或是宗教崇拜的塑像。供品臺的大部分空間都放滿了各種節(jié)日的食品和飲料，亡靈面包、水果、巧克力是必備的。

“安琪麗多會在正午離開，之后我們就要擺上給成年亡靈的食物和飲品?！备ヌm西斯科說。我沒戴手表，他也沒戴。我看了一下屋內(nèi)，也沒有鐘。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把時間抓得這么準。

屋里很熱，所以我和弗朗西斯科走到外面，坐在面向天井的一處前廊上。一位老婦人拿著一捆柴走過，她把木柴先放在廚房外面，然后才走進去。“她是我母親?！备ダ饰魉箍普f。她的名字是文森塔，今年76歲，有著鷹一般的鼻梁和高高的顴骨。

突然，教堂的鐘聲響了，村子里到處都放起煙火。從屋檐掛下來的一個懸在我們頭頂之上的鳥籠里，一只鸚鵡尖聲大叫。我不禁贊嘆全村人的合作無間。在11月1日的圣洛倫佐卡卡歐特佩克村，沒有人會疑惑什么時候才是正午。

弗朗西斯科直視著我，面帶平靜的微笑說：“安琪麗多現(xiàn)在都走了。”文森塔和瑪格麗特從廚房走出來，端著一碗暗色的黑醬，拿著一瓶龍舌蘭酒、玻璃杯和一些亡靈面包，一起帶進客廳去安置在供品桌上。弗朗西斯科和我跟過來旁觀。

“我父親85年前出生在這個農(nóng)莊?！备ダ饰魉箍普f。克里斯平·馬克斯工作起來非常賣力，所以大家都叫他“艾爾瑪欽”，也就是機器的意思。弗朗西斯科出生后，大家又叫他“艾爾瑪欽奇奧”，意思是小機器。

弗朗西斯科說，他沒有父親的照片，所以供品臺上沒有擺出來。但是因為艾爾瑪欽生前愛喝龍舌蘭酒，愛吃黑醬，每年家人都會準備這些東西。弗朗西斯科為父親斟了一大杯酒放在臺上。

隨后弗朗西斯科又帶我回到前廊，一定要我跟他喝一杯。我明白這不只是跟艾爾瑪欽奇奧同飲，也是和老艾爾瑪欽喝一杯的意思。我也知道，接受這樣的邀飲我肯定會喝醉，而且會很快就喝到醉。幾杯酒下肚后，我向主人告辭，往村子中央走去。

農(nóng)田和鄉(xiāng)野是一片蔥綠，村子里的土路布滿車轍。我參觀了別家的供品臺，送了面包也接受了別人的面包，與村里的人們，以及他們亡故的親友，一同吃喝。

我也和其他專攻宗教的人士談過亡靈節(jié)背后的觀念意義，例如，陽世遭遇的好壞就看你能否善待亡靈，若不恰當?shù)丶腊萃鲮`可能招致錢財與健康兩失。有些村子的人整夜待在墓園里迎接亡靈，大家都怕孤魂野鬼無人祭拜憤而報復。

亡靈節(jié)的許多含義都可以追溯到尚未有歷史記載的時代。然后，與艾爾瑪欽奇奧一家共度亡靈節(jié)后，我明白了這個節(jié)日的簡單道理：這是生者與亡故親友一同歡宴的時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張哭泣著的嬰兒臉孔。我醒來之后便想起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兒子，他死于腹中。當時我與前妻接受醫(yī)院創(chuàng)痛輔導者的建議，給孩子取了我祖父的名字——安德魯。我們舉行了追思彌撒，起初幾年都會在他生日那天點上蠟燭。2個女兒出生后，我?guī)缀鯖]再想起過他。

今年我也要來過一次亡靈節(jié)。我要在3層的供品臺的最上層安置我父親的一張黑白照片以及安德魯?shù)某暡ㄕ掌?。下面要為父親擺上一杯威士忌和一個火腿沙拉三明治，為安德魯擺上一小杯巧克力熱飲和一個甜面包。在11月1日這一天，我們要3代同桌共享這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