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曾經(jīng)當過兵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這首《打靶歸來》是父親最愛聽的歌。每當父親聽起這首歌總是精神抖擻、激情滿懷，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又回到了他當兵時的新疆邊陲和塞外莽原。我想，父親對這首歌的闡釋是源自內(nèi)心的，這首歌中所蘊含的豐富情感，也許能真正喚起父親內(nèi)心深處當兵的記憶。

父親是1972年12月入伍到新疆軍區(qū)某部，1977年4月退伍回鄉(xiāng)的，4年多的當兵經(jīng)歷在父親的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記。

小時候我記憶最早的節(jié)日除了春節(jié)就是“八一”建軍節(jié)，每逢“八一”父親總會弄一些菜回家，母親會鄭重地像過春節(jié)一樣對待父親的節(jié)日，煎炒烹炸，還會買來一瓶白酒。那時父親總是激情滿懷地講述他當兵時的點滴生活，無論微醉的父親講多少部隊的故事，母親都一直微笑著聽他講。有時母親會插上一句：“知道俺為什么嫁到你們劉家來嗎？就是因為你們家有3個當過兵的（兩個伯父也當過兵）、3個黨員。”聽到這時，父親會抿上一口酒，自豪之意便油然而生。

家里至今還保存著父親當兵時的舊軍裝和軍大衣，記得我上小學時父親還總是穿著他的舊軍裝，鮮紅的領章、草綠的軍裝刀刻斧鑿般地印在了我的記憶深處，就連父母唯一的一張結婚照，父親也是身著軍裝照的。父親穿著整齊的軍裝，頭戴威嚴的軍帽，那嚴肅的表情好像在接受檢閱，那時母親梳著兩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很開心很自豪的樣子，那個年代彩色照片還不多見，但那張照片上能夠很清楚地看到父親軍帽上的紅五星和軍裝上的紅領章，看到母親的紅嘴唇、粉臉龐，還有母親身上的花格子衣服，那是父親用彩筆一點點描出來的。

忘不了父親送我參軍時在站臺上像哨兵一樣的身影。1998年我高考落榜，苦悶與彷徨纏繞著我。家里所有親戚都勸我再復讀一年，而父親卻毅然決定讓我報名參軍。體檢、政審、定兵我一路通過，受父親當兵經(jīng)歷的影響，懷著對部隊的憧憬，我終于穿上了那又肥又大的作訓服。新兵起運那天，背著父親幫我打好的背包，興高采烈地登上了火車。母親含著眼淚追著火車跑，父親卻在站臺上站著一動未動，似一名執(zhí)勤的戰(zhàn)士向緩緩移動的列車行著注目禮。隨著列車的遠去，父親的身影越來越小，我的腦海中又憶起了父親穿軍裝的樣子。此時，車廂內(nèi)的接兵干部開始教我們唱那首《打靶歸來》，大家興致勃勃地學唱著，我卻唱不出口……

父親第一次到部隊看我，是我下連半年后的一天，當時我們連隊正在外施工，滿身泥濘的我被指導員叫了過去，說家里有人來看我。是父親！我飛快地跑到他身旁不由自主地行了個軍禮：爸，你怎么來了？父親還沒說出話眼睛就濕潤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父親的眼淚。在我的記憶中當過兵的父親始終是一名剛毅的戰(zhàn)士，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沒有退縮過，更別說流眼淚。我深知這是他因為兒子如今也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軍人而備感自豪的眼淚。臨走時父親拍了拍身著軍裝的我說：“在部隊好好干，聽領導的話，要對得起這身軍裝?！边@是父親對我的期望，也是對軍裝的承諾。

當兵第二年，我如愿考上了軍校。喜訊傳到家鄉(xiāng)，父親大擺酒席，宴請親朋好友，逢人便講：“我兒子在部隊考上了軍校?！备赣H的高興與激動是緣于他的當兵情結又在兒子身上得到了延續(xù)。軍校3年，每當寒暑假回家父親總會讓我穿著軍裝照張全家福，有時他還會穿上我的軍裝，到外面小跑一圈，回到家鄭重向我們報告：“出操完畢?！蔽乙矔b作首長的樣子說：“請稍息！”全家哄堂大笑！父親卻站在穿衣鏡前面認真地整理著軍裝。

軍校畢業(yè)，我被分配到了渤海深處的小島上，成了一線帶兵人，因工作忙很少主動給家里聯(lián)系，而父親卻時常打電話到連隊，囑咐我要團結身邊的戰(zhàn)友，要尊重連長、指導員，每當接到父親的電話，感覺父親更像一名老兵在語重心長地教育我。幾年后，我也當上了連隊的指導員，每每給戰(zhàn)士上教育課時總會想起父親在電話中囑咐我的情景。我已3年多沒有回過家了，一天，父親在電話中表達了要與母親來島上看我的意愿，我堅決反對，因為路途太遙遠了，還要乘船渡海，擔心他們這把年紀經(jīng)受不住顛簸。但父親執(zhí)意要來，我深知父親想念兒子是一方面，但他也是更想看看我所在的部隊，更想再感受一下他那割舍不斷的軍營生活。

而今，父親已年逾花甲、兩鬢斑白，但每當父親看到我身上的軍裝和肩上的軍銜時，還是那樣的神采奕奕，還是那樣的精神抖擻，因為——父親曾經(jīng)當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