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禾

要找機會讓自己冒出來，你不能怨別人不給你機會，別人為什么壓制你，算計你？

因為你值得他這樣做，你不是笨蛋。

Chapter 1

我和柳禾原本是沒有任何可能成為朋友的，如果沒有后來那么多次“交道”。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我22歲，大學(xué)剛畢業(yè)。我沒為找工作費什么心—當(dāng)然我也去過招聘會，那種亂哄哄人山人海的地方，誰能在那種地方找到合適的工作？真是見鬼了！我就去了一次，回來就哭了！我爸媽最見不得我哭，他們第二天就給我找到了三份工作—雖然我都不太滿意，但是，我再也不肯去應(yīng)聘了—就這樣，我到了會展公司。

那個時候我還在和王強戀愛—他比我早一年工作，在中關(guān)村一家高科技企業(yè)上班，忙得要死，就是他建議我去會展公司，他的想法我清楚—他最不喜歡我成為像他老板那樣的女人。他經(jīng)常惡狠狠地跟我嘀咕：“一個女人活成那樣，再成功又有什么意思？”那個女人就是柳禾，30歲，未婚，有國外教育背景，現(xiàn)任公司高級副總裁。

上班第三天，我們主管何杰克就派給我一個活兒，讓我給“東方雨虹”打電話，問他們什么時候把款打過來—東方雨虹就是王強他們公司的名字，我問給誰打，他給我一張柳禾的名片—我傻乎乎地打了電話，三分鐘后我就氣得變了臉色—我長這么大，還沒有遇到過這么可氣的事兒呢！

可是，我還沒找杰克告狀，杰克就先找到我，他一上來就拉開興師問罪的架勢：“你是怎么和柳總談的？人家說我們公司的業(yè)務(wù)員太沒有素質(zhì)，不給打款了！”

我？我說什么了？我眼睛里含著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過是剛說了個開頭，她那邊就說：“對不起，我們公司并沒有準(zhǔn)備要參加你們的會展?！蔽艺f：“可是我們主管要我跟你們催款子，說你們答應(yīng)了。”她那邊笑了，是譏笑，我聽得出來：“我們答應(yīng)了？有合同嗎？你們主管真有意思?！?/p>

即使我父親是教授，即使我的男朋友和我的老板認(rèn)識，但是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們主管一口咬定是我這個電話導(dǎo)致了公司的重大經(jīng)濟損失—那是好幾十萬的進(jìn)項呀！

我和王強說了這事兒，他那幾天忙得跟個機器人似的，根本沒鬧懂我在說什么—末了說一句：“柳禾那人就那樣，你別理她！”

我氣得大叫：“她那人什么樣跟我沒關(guān)系，可是我現(xiàn)在沒法在公司混了，人人都知道我是一個大笨蛋，把我們主管談成的業(yè)務(wù)弄飛了。”

這樣的男人，女朋友受了委屈，一點辦法都沒有，而且也不想辦法！

Chapter 2

我見到了柳禾—并沒有長著一張寡婦臉—圓領(lǐng)白襯衫，緊緊窄窄的珠灰色西服短款上衣，簡簡單單地敞著，里面是一件深V領(lǐng)的黑色粗紡連衣裙，裙擺剛沒過膝蓋，黑色透明絲襪，一直到膝蓋的長筒單靴，脖子上打著寬幅黑領(lǐng)帶，領(lǐng)帶夾的位置很高，起到很好的裝飾效果。頭發(fā)服服帖帖地梳在腦袋后面，一張臉干干凈凈地露在前面，深色眼影深色唇膏。

我遞上名片—她看了一眼，放在一邊，然后說：“我很感興趣，你沒有預(yù)約，是怎么進(jìn)來的？難道前臺沒有攔住你？”

這有何難？我是王強的女朋友，前臺能不讓我進(jìn)？至于我進(jìn)去之后敲哪個門找誰，那小丫頭難道還跟著我？

不過，我不打算跟柳禾說這些—“我知道您很忙，恐怕沒有那么多時間聽我講話，所以您不反對我從我認(rèn)為重要的講起吧？”

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深。我開始講，還沒有講完，就被她打斷了：“你的故事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你講得太乏味了?！?/p>

“不是我講得乏味，而是這件事情本身無聊?！蔽也槐安豢?，心想你又不是我老板我在乎你什么？

“這件事情的確無聊，但至少你可以說得簡短點，然后說出最重要的部分—你希望我們?nèi)绾谓鉀Q？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我已經(jīng)明白你的意思，你認(rèn)為是由于我的緣故，使你在公司蒙受了不白之冤，所以你現(xiàn)在希望我給你的老板打個電話做一下解釋，對嗎？”

我點了點頭，不得不佩服她的理解力。

“我告訴你我不想打這個電話，第一，這不是我的事，和我無關(guān)，你要丟飯碗，又不是我要丟，我為什么要為你浪費這個時間？第二，即使我打了這個電話也幫不了多大的忙，假如你的主管是成心整你的話。照我的判斷，他的人品低下，根本沒有跟我這邊談妥任何事，卻找你來做替罪羊，以推卸責(zé)任。你好好想想，假如這個電話這么重要，他為什么會讓你打？所以如果你不能自己為自己洗刷恥辱，還是要被他壓在下面，永無出頭之日?！?/p>

這一次，我不得不佩服她了—她很優(yōu)秀，真的，在此之前我從沒遇到像她這樣頭腦清晰的女人—就在來這里之前，我媽還在勸我：“算了，這種事常有的，被人誤解一次兩次沒有關(guān)系的，日久見人心啦?！?/p>

什么誤解？明明是整人！

“那我怎么辦？我直接去找我們大老板把事情說明白？”我眼巴巴地望著柳禾。那一瞬間，我甚至有點崇拜她。

“你覺得這個主意好嗎？對于老板來說，他憑什么相信你呢？再說，就算他相信你說的話，那又怎樣，最多他認(rèn)為你受委屈了?？墒菍τ诶习鍋碚f，他要的是能干的員工，而不是一天到晚要他伸張正義的部下。他是老板，他要的是利潤，他才懶得給你們裁決是非曲直呢！”

我的腦子就像暴風(fēng)雨中的門窗，一會兒開了一會兒關(guān)了，柳禾的話就像18級臺風(fēng)，把我腦子里的小窗戶吹得“噼里啪啦”搖搖欲墜。

“你是說我只能忍了？！”我以探索的口氣問她—我母親常常教育我：“退一步海闊天空。”

“你忍了這一件，后面就還有10件等著你忍—你今年多大？22歲？我告訴你，25歲以后再忍也不遲—人的一生長著呢，你不能從一開始就忍，那樣你就太委屈自己了！”

“我想不出更解恨的辦法—除了，除了我能從你這里拿到訂單，并且為你做這個項目。而你只信任我，不信任我們公司其他人！”我的眼里一定閃耀著寶石般的光彩。

“這確實是最解恨最有效的辦法—因為你不僅可以憑這件事情擺平你的混蛋主管，而且就此可以進(jìn)入老板的視線—一單丟掉的生意被你撿回來了，這比做成一樁其他生意有意義得多。問題是，你如何說服我？我憑什么讓你做成這樁生意？”柳禾目光炯炯，后來我知道，聰明的女人都會有這樣的目光—堅定、自信、略帶一點咄咄逼人。

我滔滔不絕，侃侃而談—最后柳禾揚了一下腕子，她戴的是一款簡潔的浪琴腕表—我一直希望王強能送我這么一塊。

“你已經(jīng)占用我半個小時了。這樣，你在明天的這個時候還有15分鐘說服我參加你們的會展，我希望到那個時候不僅是聽你嘴說，還希望見到文字以及光盤?！?/p>

我差點要驚叫起來—怎么可能！但是她那邊已經(jīng)站起身來：“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你需要的是勇敢—你要勇敢地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不要讓自己的能力被沙土埋起來，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沙土，我們過去總說是真金子就不會被埋沒，可是你知道有多少金子被埋在我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你愿意那么過一輩子嗎？”

我說：“那樣也沒什么不好啊，知足常樂！”

“真的嗎？這話應(yīng)該是你媽媽說的，一個女人人生過半，才懂得什么叫知足，在你這個年紀(jì)倘若就知足，你想想你能走多遠(yuǎn)？”

我晃晃悠悠地從柳禾那里出來，稀里糊涂地回到公司—我忽然變得無所畏懼起來—我們主管、其他同事，對于我就像空氣一樣，我不在意他們對我的看法—我知道我很優(yōu)秀，在不久的將來我就會拿到一單很大的單子，我將一雪恥辱，而且，還會有美好的未來……

一直忙到王強來辦公室找我，他站在我身后，當(dāng)時是深夜兩點，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后來他默默地幫我刻光盤，做數(shù)據(jù)，復(fù)印文案，我們一直忙碌到清晨。

Chapter 3

半年以后，我已經(jīng)成為我們公司的業(yè)務(wù)主管，而柳禾則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客戶—他們公司要做的事情太多，經(jīng)常我們剛剛做完他們的一個新品發(fā)布會，又要接手做他們下一個嘉年華會，甚至有的時候還要為他們做巡回展會—柳禾對我說：“齊錦，你是那種給你一個臺階你就能上去的女孩，但是你總是不善于主動找臺階?！?/p>

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是好朋友了—如果我一切順當(dāng)，我們怎么可能成為好朋友呢？王強那么討厭她，而我—一個教授的女兒，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是溫良恭儉讓，與世無爭，我怎么可能和柳禾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一直到我和王強分手，我的父母還認(rèn)為這是由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dāng)然在我父母眼里，柳禾是“墨”，但在我的世界里，她是“朱”。

柳禾對我說，她當(dāng)年找工作的時候，四處碰壁，曾經(jīng)一年換過四份工作，我剛工作時遇到的那些倒霉事，對于她全是家常便飯。她母親是一位老實女人，什么事都勸她忍，可是忍來忍去，越忍就越要忍，最后她出國留學(xué)了—謝天謝地，她申請到獎學(xué)金。

她說你知道我在美國怎么找到第一份工作的嗎？我告訴你，假如你跟人家說自己沒經(jīng)驗，什么都不會，人家不覺得你是在謙虛，人家覺得你是在浪費他的寶貴時間—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婚禮上得到的，那是我一個美國同學(xué)的婚禮，在婚禮上我遇到了我的貴人。

當(dāng)時我們在聊天，他問我：“你擅長干什么？”我反問他：“你需要我干什么？”他說：“我有一筆錢，需要有人給花掉。”我說：“這就是我擅長的，假如你打算把這筆錢花到中國的話，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的?！?/p>

后來，他說我當(dāng)時的話給了他很深刻的印象，其實，他不知道那短短幾句話是我處心積慮想了半個月想出來的—我早就知道他要去那個婚禮，他是新娘的叔叔，新娘曾經(jīng)跟我提起過她的這個叔叔，為了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我刻意在那天穿了精心準(zhǔn)備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緊緊窄窄的繡花綁帶背心，中式的，露肩露背的，前后綁著幾根細(xì)細(xì)的紅綠繩子，下面是一條黑色布褲，邊邊角角滾著邊鑲著流蘇，全是我自己設(shè)計的，專門為這次婚禮設(shè)計的。

本來我還想提一個蠟染的布藝小包，但最后我放棄了—我不想讓人家覺得我是一個中國古董，我必須有國際化的元素，所以我挑選了一款金屬色的手包，是那種最時髦的未來主義設(shè)計風(fēng)格，正好和我手腕上的手鐲相映成趣。

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覺得：第一，這是我的一次機會，我要碰碰運氣；第二，就算失敗我也不會失去什么，相反我還可以總結(jié)經(jīng)驗，再接再厲。雖然人生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會太晚，但是我想告訴你，還是早一點好，早一點你有充裕的時間，你不怕失敗，因為失敗了還有機會重新再來—我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想這么好一個小姑娘，可千萬不要不懂得這個道理，像我當(dāng)初那樣，傻傻地四處碰壁。

你年輕你怕什么？你就是要找機會讓自己冒出來，你不能怨別人不給你機會，別人為什么壓制你，算計你？因為你值得他這樣做，你不是笨蛋，所以你如果不趕緊浮出水面，你就會在水下窒息。

那次長談是在我們成都巡展之后，我們的巡展獲得空前成功，但是我失去了王強—我告訴柳禾，柳禾看著我：“他說他不喜歡你是因為你變得咄咄逼人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安靜的小姑娘了？”

我說對。

“那你打算怎么辦？你還想做那個安靜的小姑娘，做一輩子？”

“不。”

“那么告訴他，要么他另找一個安靜的小姑娘，要么接受你，說不定將來你會比現(xiàn)在更安靜呢，不過，那種安靜是一種真的安靜—你熱鬧過了，你懂得安靜的可貴，那種安靜才是你真的需要?！?/p>

我把這話告訴了王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有一點難過，但是，沒關(guān)系，我才25歲呀！

（選自《舊愛新歡》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