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厚著臉皮,貿(mào)然闖入一戶農(nóng)家,去乞討一碗飯,以便空癟的肚皮得到一些實在的填充,那過程,那滋味,終生難忘……
那是1995年8月上旬,發(fā)了“行萬里路”狂想的我從山東來到湖南南岳。南岳即衡山,為五岳之一。其時,在給個別相知的師友發(fā)完了緊急求援電報,預(yù)交了一晚上的5元住宿費,吃了一碗面條后,我的口袋里還剩下不到兩塊錢了。這天,我游完了衡山祝圣寺,便奔水簾洞而去。
我是步行去,又步行回來的。從水簾洞所居的山上走下時,天已擦黑,漸漸就全黑了。回頭望,身后的山上,有一些賊亮賊亮的燈光,閃閃爍爍的。想想囊中羞澀,也沒有什么好怕歹人的,于是甩步而行。但一天來只享用了一碗面條的胃腸提出抗議了,越走,越感到胃空如洗,腿打飄了,眼發(fā)虛了。我的如餓狼一樣的眼光在路邊不時有燈火閃爍的人家巡來游去。必須立即解決今晚的肚子問題!否則,一切都是空的。
怎么向人家開口討飯呢?在我的猶豫中,又晃過去了幾戶燈火。我想起那個千里之外雖然簡陋但畢竟溫馨的家,想起我曾經(jīng)漫不經(jīng)心地自以為居高臨下地打發(fā)過拄著打狗棍穿著破衣爛衫到我家乞討的“叫花子”,不禁悲酸交集。想想毛澤東主席年輕時與同學(xué)一道步行考察湖南五縣可能就走過這條山路,他們照樣靠乞討度日,想想“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古訓(xùn),不由得平添了幾多勇氣。于是,我在路旁一戶亮著燈光、沒有院墻、已經(jīng)蓋了一層房子而二層尚未完工的人家的門口停住了。
一家子人的目光似乎響動了一下,便齊刷刷地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下,發(fā)現(xiàn)正中有一張老式寬大的木板桌,北墻的右上方掛著已作古的老人家的畫像,其下擺有一個小小的香案(這是此地風(fēng)俗)。沒有電,燭光搖曳,男主人干瘦,頭發(fā)斑白,手、臉?biāo)坪醵嗄晡聪戳?,兩個小閨女,其中一個還戴著紅領(lǐng)巾。我從挎包里掏出身份證、畢業(yè)證書、介紹信什么的,謙卑地請他們過目,頗為窘困地說明了前來的主要目的。那位“紅領(lǐng)巾”借著燭光,仔細(xì)地查看了我提供的證明材料,回頭望了一眼他的頗顯蒼老的爹。在我眼里,這位“莊戶老土”如同一位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的皇帝。老爹還不錯,頗為大度地恩準(zhǔn)了。我坐在條凳上,大口大口地吞咽起大米干飯來。油漆剝落的飯桌上最奢侈的菜肴,是一碗炒有紅辣椒的切得很碎的精肉。雖然老爹鼓勵我夾菜,我只是怯生生地夾一點點。吃罷一碗米飯,又要了半碗。走時,我掏出筆記本,想把老爹的名字記下,以作個紀(jì)念。人家說不用。我逃也似的辭謝了這戶農(nóng)家。肚腹實了,頓覺腳步也實了。
此后,在漂泊萬里的日子里,我又遭逢了多次生存危機;在回歸正常生活的歲月里,我也不時碰到一些糾結(jié)的事兒,但都挺過來了,因為,似乎再也沒有什么比第一次乞飯更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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