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6日凌晨0:40左右,我接到弟弟的電話:父親剛才過世了!
我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一直以來,我以為父親是強壯的,象大山一樣不會倒塌;我以為父親是硬朗的,象頂天立地的參天大樹,不會死亡……可是……??!
追悼會是以普通的家族形式召開的,從悼詞中,我得知:
父親幼時喪母,七歲就給地主放牛;十五歲,他參加了抗美援朝。
在朝鮮戰(zhàn)場的血雨腥風中多處受傷,因多次榮立戰(zhàn)功,被授予上尉軍銜。
他當兵八年,在天津六六部隊,年僅20歲的父親被當時的鄧團長稱為小鬼,是所在部隊的驕傲,他總能為所在的部隊羸得最高名譽,因故錯過了參加周恩來主持舉辦的軍事學校。
轉業(yè)到地方基層工作的歲月,為了修建鐵路等,他和下屬們工作在最前沿,從不茍安,連春節(jié)也很少回家。媽媽曾說:“槍林彈雨中過來的人,命都交給了國家的,何況他的時間和精力呢?他是共產(chǎn)黨養(yǎng)的一個兒”。
……
在我一直的印象里,父親是一個才華橫溢、清高自傲的男子漢,無論是中年還是老年,他總是那樣氣度不凡、活力四射!
可是此刻,這個普通的農(nóng)民的兒子、這個在戰(zhàn)場上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個奇跡且當時年僅15歲的一等功戰(zhàn)斗英雄、這個在基層默默工作幾十年沒向國家提過任何特殊要求的基層工作者,這個被妻子和兒女未曾理解而怨恨過無數(shù)年的丈夫、父親,靜靜地躺在屬于他的那個破舊的家里,在這個什么都缺少的家的堂屋里的一張臨時搭成的床上,胡子沒有刮,根根直豎著,一如他活著時的性格,直!被子蓋在他的身上,蓋得并不嚴實,我看得見他穿著往日的舊外套,沒有誰來得及給他買新衣,一如他活著時一樣,樸實、隨意!他細長的眼睛閉著,這雙眼睛,曾洞穿一切似地凝視過這個世界和他周圍的人和事,那么,它是因為某些無奈而閉上了眼睛?長長的上唇也緊壓著下唇,這張嘴,曾經(jīng)講解過無數(shù)知識,教訓過無數(shù)人,卻也得罪過無數(shù)人,被人稱作鐵嘴殼子,現(xiàn)在它終于不再開口了,是無話可說,還是不想再說?!
他靜靜地入睡了,麻將聲,吃喝聲,哀樂聲和鞭炮聲,這一切再也無法打擾、驚醒他了。我凝視著這個消瘦的、衰老的身軀,哭得肝腸寸斷。這就是那個朝鮮戰(zhàn)場上戰(zhàn)斗英雄嗎?
姐姐含淚告訴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趕回家時,父親還有一口氣,她們趕緊送父親上醫(yī)院,并叫上哥,可是哥的反映比較冷淡。當她們把父親扶到了門坎時,父親望一眼自己貧窮、破爛的家后,輕輕地‘嗯——’了一聲,悄無聲息地走了!
這讓我憶起:父親在世時,我們也曾數(shù)次對他說:你沒用,屋子里的漏水用腳盆接,床單也沒一床新的,媽媽一年上頭沒穿過一件新衣。父親聽了,說:你們,只當父親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
而哥哥,就正如我們當初的思想一樣啊,對父親抱著極大的怨恨!
無論怎樣,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活著的我們的父親?。『推仗煜碌哪凶訚h們一樣,他一定也是愛他的家和他的家人的!只不過,他進入自己的角色(黨的人)太投入,付出了大愛,而忽視了對兒女的關愛!
內(nèi)疚和自責讓我更加悲痛欲絕:父親,是否因為兒女的漠視而不再留戀人生?
有的人用鄉(xiāng)言土語訴說著,雖然沒有跨過一天學堂門,但是因為自學能力強,父親不但努力自學完了初中階段的課程,而且還粗通英語,略懂朝鮮語、俄語,精通發(fā)報技術,尤其擅長書法和詞曲……。
有的人在評價父親的一生:盡管他有著和平鴿和抗洪搶險等一大串獎章,卻都沒給他的人生帶來絲毫的好處!
我聽著這些,任憑淚水洶涌而出。淚水,也沖開了我的記憶之門:
我眼睛受傷了,是父親借了自行車趕往當?shù)蒯t(yī)院的,又是父親送我到武漢同濟醫(yī)院就醫(yī)的……!
我得了血吸蟲病,他知道我不吃糖果,專買了那時少有的蛋卷……。
我在學校受了委屈,找有靠山的老師評理,不惜丟掉自己的烏紗帽……
去年,年老體弱的父親還坐十幾小時的車來過我這里,帶來一些衣物等,帶來了他對二代人的愛心……!
前幾天,他給我打電話說:一家子在外面,不容易,我也幫不了你,要帶好兩個孩子,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父親逝世一個月后,姐姐還告訴我:因為我的條件差一些,為了幫我的原因,父親才想找政府按政策落實一些錢款的,哪怕二三萬元也行。據(jù)說,他為此還去過中央辦公廳,中央辦公廳的答復讓他非常開心的,可是,被市政府派人接回來后,再無音信!如果按照政策計算,父親應該得到七十多萬元,然而,未能如愿!這件事,深深地傷了父親的心!
我悲傷,只因為父親是孤單而死的;我悲傷,只因為這個國家的脊梁的千萬分之一的一生,不僅被被同事、親友、兒女們漠視過!而且也被從北京接他回來的人忽視過……。
如果沒有無數(shù)像父親一樣的男子漢,抗美援朝能夠勝利嗎?
如果沒有無數(shù)像父親一樣的基層干部,我們的祖國能度過三年自然災害等難關嗎?
那時候的基層干部,大多像父親一樣。我的親伯父,有一年領導派他到北京去見毛主席,伯父為了節(jié)約國家的錢,背著一大包鍋盔、腰掛著兩雙草鞋步行數(shù)日走到北京去的。
那時候,他們一個個都像共產(chǎn)黨養(yǎng)的兒!
不管父親一生有多少遺憾和無奈,他都應該走得非常坦蕩,因為他就象革命的老黃牛一樣,不思索取,只管付出!
他們,是祖國六、七十年代的民族之魂!
安息吧,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