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情結(jié)

她看看科室里的掛鐘，臨近下班時間，上面來檢查的團隊也就是說要撤退了。她不禁松了口氣，準(zhǔn)備洗手下班。她走出醫(yī)院，一縷風(fēng)吹過，帶著冬天的氣息，有一絲刺骨的涼，她覺得很愜意。有一抹陽光泄下，照得她感覺有些炫目。為了應(yīng)付檢查，她這些天累壞了。因為她是畢業(yè)不久，理論知識很牢固，專業(yè)技術(shù)很扎實，還沒有一絲半點還給老師。所以，檢查醫(yī)療質(zhì)量，她要負責(zé)很多項目。好在檢查團已經(jīng)撤退，下午上班就不會這么緊張了。想到這里，她感覺繃緊了的神經(jīng)一絲絲在釋放，頭也不那么暈乎乎了。

他今天被邀請來政府機關(guān)開會，就在她醫(yī)院對面。聽那些成功人士的報告，換句話說就是分享別人成功的喜悅。散會了，他跟一些前輩走出政府機關(guān)的大門。那些行政精英的激情演講仍然還在他頭腦里閃爍。他是本科大學(xué)剛剛畢業(yè)，他在想，他面前將有怎樣的仕途？他的人生將有怎樣的路？

他是在用力甩出去他的右邊的那只胳膊時驚醒的，要不然，他還在想那些事。她碰巧也有一些驚愕，她以為她碰到他。因為她一直就在思考，沒有注意對面有個跟她一樣沉思的人，而且跟她是面對面走來。他們都很年輕，正是人生花樣的季節(jié)。他們就這樣相遇，以致相戀。

兩年后，他們成家了。他相貌帥氣，秉性實在，溫文爾雅，才華橫溢，沒有背景。她嬌小玲瓏，養(yǎng)尊處優(yōu)，善解人意。所以他們的結(jié)合經(jīng)歷了一些風(fēng)雨。他們有很多共同語言，有很多共同愛好，甚至脾氣的臭味也有些相投。這正好應(yīng)了一句經(jīng)典名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雖然不是門當(dāng)戶對，倒也相得益彰。熱戀時期，他們可以小妹妹唱歌郎奏琴。他們的才氣和他們的恩愛如此遭人耳目。

日子總是不經(jīng)意就流淌，如流沙在指縫間穿過。握在手里的越剩越少，比如青春，比如夢想。時間一晃，他們竟然已經(jīng)一起走過了15年，于人生而言，有多少個15年呢？又有多少個15年可以揮霍，可以展望？

15年了，她把日子折疊又舒展，重復(fù)著重復(fù)，仿佛要把日子進行咀嚼，但是如何用力，也沒有嚼透，嚼爛。她依然15年如一日忙著家務(wù)工作孩子，他每天只忙著工作。這好像已經(jīng)被法律規(guī)定，約定俗成。她感覺苦悶，要做一個賢妻良母，要做一個女強人，好像不能并列存在。

她變得沉默，成熟。她話少，是因為她覺得做的已經(jīng)很累，再說出來的話，那樣更累，她不想重復(fù)那些生活瑣事帶來的倦怠。也想改變這一切。所以工作很努力。她想把一切埋進忙碌里。15年后，新婚燕爾的浪漫成了永遠的記憶，她有些哀婉，甚至委屈。她在想，如果她當(dāng)年選擇的是另外一個人，她的人生將又是一番景象。但是，于人生而言，沒有如果，沒有設(shè)想，沒有如果的事。

他很勤奮，日子在他手里緊緊攥著，他總是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用她的話說，是死氣沉沉。就像一道算術(shù)題，只有一種解答途徑和方式。

他努力改變，忙得就像螞蟻。他在她的相夫教子下，小有成就。只是越來越忙碌，越來越有應(yīng)酬，他可以忙到把家里當(dāng)旅館。

矛盾總是存在，一個舊的矛盾的結(jié)束就是一個新的矛盾的開始。世俗凡人，總是在被這些矛盾糾纏。所以困惑，所以煩惱，所以困惑和煩惱不斷周而復(fù)始，把日子往后延伸。

已經(jīng)午夜了，她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百無寂寥，唱歌唱得是喉干舌結(jié)，她感覺無聊極了。他不在家，她只能棲息在網(wǎng)上。無論怎樣，她不是一個無

聊的人，沒有他陪伴，總得給心留一個通道，這可能就是她上網(wǎng)的原因。他和她是QQ好友。他的頭像依然亮著，所以，她知道他還在忙著。他的頭像是忙碌狀態(tài)，用她的話打趣說，他是永遠的減號。她也經(jīng)常要他做選擇題，是工作重要，還是家重要？他就會跟她說，有什么辦法？工作也是為了這個家。她也會說，家都不要，不存在了，你工作掙得錢給誰花？就像爭論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那么無聊。但是這個無聊的話題總是很不經(jīng)意就被提出，被周而復(fù)始。因為她希望他們的生活質(zhì)量要高點，就像她精心炒作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她希望他可以一起經(jīng)營他們的生活品質(zhì)。她不覺又想起這些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和磕磕碰碰。她感覺現(xiàn)在她老了，要不然怎么老是喜歡回憶？

她想起他們最初相識，他第一次去她家。那是過完新年，他來探望，那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還沒有完全確立。她正陪家人在打麻將。他傻傻地。感覺很憨憨地出現(xiàn)。那時候還沒電話，就沒有預(yù)約。所以這種場合感覺怪怪的。她不禁想要捉弄他。也可以打破現(xiàn)場的尷尬。要是父母看他如此靦腆，不知涉世，斷不會讓他們來往。況且她的姐姐也正在戀愛，那未來的姐夫可是又有背景，又有人才，不可以讓姐姐看笑話。她天生愛熱鬧，愛玩笑，性格開朗大方。她跟他說，我們都口渴了，能不能麻煩你.....她裝得很鎮(zhèn)定，用眼角瞥了一眼墻邊的一根甘蔗。他很聰明，立刻心領(lǐng)神會，三下五除二，一下就光榮完成任務(wù)，取得了革命性的進展。想到這里，她不禁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雖然日子不是那么一直璀璨著，但是也不失舒坦。主要是他一直很聽話，可能就是最初，她已經(jīng)決定了勝負的先機，她一直就是高高在上。一直扮演著主導(dǎo)。用他的話說，她是這個家里永遠的一把手。他在外，有實在不能實施的任務(wù)，在她的淫威下，他只能可憐，委屈地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就是有一種傻，好像風(fēng)箏，那線總是捏在她的手里，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奪取政權(quán)。他心甘情愿。他感覺他娶的是一個魔女，她天生是要來折磨他的。他愿意把他捧在自己手心里，甚至心窩里。他喜歡她孩子一樣的笑，喜歡她一下子就露餡的埋伏，喜歡她溫暖的小手在他身上游走，感覺就像熨斗。他就會滿足，會覺得生活不那么枯燥乏味，感覺到生活真實，沒有政治的味道。所以他就慣著她，直至一生一世。他經(jīng)常跟她說，老了以后，她一定要先死，免得不能承受無法面對失去他的嚴重結(jié)局。她一直就覺得他傻，而且傻得很透徹。她老說，他就像老版的電視射雕英雄傳里的郭靖，傻不拉幾。他就會笑，他們就一起笑，所以他們的孩子也覺得他們兩個老莫名其妙地笑，是不是有腦殘傾向？

她看看兒子，兒子在她的相夫教子下蓬勃發(fā)展，茁壯成長。已經(jīng)22點了，他還沒回來，電話里說要加班寫材料。她打開千千靜聽，房間里立刻流淌著舒展清新的音樂。她走出房間，把門外的燈打開，她知道他快回來了。這是多年的習(xí)慣。她上夜班回家，他也會跟她把門燈打亮。

所以，她一直保持著這個習(xí)慣，他也是。他們感覺無論身在何地，無論天氣多么寒冷，只要走到家門口，就有一盞溫暖的燈亮在那里，就有一顆溫暖的心守在那里。她拉開窗戶玻璃門，立刻有一陣寒風(fēng)溜進來。她想起他今天穿了羽絨服，是她提醒今夜會下雪。她不禁慶幸自己的先覺先知。她重新又回到電腦面前坐下來。他的頭像依然亮著。她感覺心里很燥，口很渴。她點開他的對話框：我要吃甘蔗！但是沒有回應(yīng)。她很郁悶，他這段時間老要加班，他現(xiàn)在總是遲遲回家，他辦公室有一群年輕的美女，他的QQ好友面板上有幾個風(fēng)騷的女網(wǎng)友......她想打個電話

，沖動是魔鬼，她把摁出去的11個阿拉伯?dāng)?shù)字又刪除，她感覺自己很無聊，很可笑。她想等他回來，就一一盤查，他在她心里絕對是悶騷型的人，現(xiàn)在正是他最光輝燦爛的季節(jié)，那些美女確實有危險，而他就是目標(biāo)。她不禁有點擔(dān)心。她也為此跟他說起，他就大聲說，不想吵，這么忙，沒有空這么無聊。在她的無休止地糾纏下，他就甩出一句，我不想吵，是因為家不是講理的地方，是講感情的地方，并不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那樣。她就只好撿起她的猜疑，她的好奇心。

玻璃窗外，風(fēng)聲越來越緊，雪花越來越大。她感覺困死了，眼也快睜不開，她在想可不可以找根牙簽來撐著？他還沒有回來，她的甘蔗還沒吃呢。他是經(jīng)常加班到深夜也要給她買甘蔗。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如此對甘蔗情有獨鐘。在他看來，還從沒知道有誰會對甘蔗這么熱衷。他想起他第一次去她家，她吃甘蔗，很爽快的樣子，好像天底下甘蔗是最美味的食物。就像她在他心里，沒人可以替代。沒有原因。

在她快昏昏睡去時，門匙響了。半夜突然睡醒的人，如果突然聽見這種聲音，第一感覺肯定會懷疑是小偷。但是只有她，知道是他回家了。因為，他經(jīng)常半夜回家，帶著這樣的聲響。她心里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絲不快，但是只是一小會。因為他會故意逗她，她很快就會笑起來，百發(fā)百中，成功率太高。她也想裝很憤怒，但是總是演技太差，她的嘴和她的牙齒很快就出賣她。還來不及發(fā)火，她的樣子就變形成笑臉娃娃。

她坐起身，感覺怪怪的，她覺得很好笑。因為他披著一身雪花，還戴著帽子，再加上戴著眼鏡，活生生就像太空人，凍的是齜牙咧嘴，樣子很是滑稽。她不禁要打趣他，笑問他，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我咋沒聽見犬吠，你就已經(jīng)回了？他大笑著對她說，因為，因為我給犬喂了肉包子了，明白不？他邊說邊把一節(jié)甘蔗在她眼前晃動。她知道她說的犬就是她，她就是他慣壞的孩子。他看著她一邊津津有味地吃，一邊給她接甘蔗渣滓，問她，為什么這么喜歡吃甘蔗？不許拒絕回答，不許棄權(quán)。她只笑，笑的要簇成一團。她說，這么簡單的問題，能難倒你高智商的人？他就掐她，說我也困惑，我怎么就對你也這么糾結(jié)，對你如此死心塌地。而且15年了。她說，這是一個公式，早就有答案，只不過要通過甘蔗進行論證。我有一種習(xí)慣，就是從甘蔗的尖端吃起，越往后就會越甜。苦盡甘來，甘蔗的尖端不是苦味，而是微甜，基調(diào)就是甜味，是不是就像我們的生活？

他看著她，覺得她每句話都有道理。人生百味，人們追逐的更是甜味。生活的甘甜就是幸福的極限。正如吃甘蔗，如果淺嘗則止，斷然不知道甘蔗到最后會更加甜美，從淡到濃，是一個體會的過程。它更是一種生活的態(tài)度，一種心態(tài)。幸福就在彼岸，只有一只堅持走下去，充滿

信心，就一定會獲得。明天就會更加美好，他想。

責(zé)任編輯：淺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