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還是那把鎖,但人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裁縫張春站在桂蘭的門前,看著門上那把掛鎖,心里就像門前的那條瀾水河,涌起一陣陣波瀾。
蕭家沖的張春長得白凈,清瘦,既不能犁田也不會耕地,就在村里做了裁縫。最不招村里男人們待見的是,他像女人一樣翹著蘭花指。盡管如此,村里的女人們卻離不開他,因為他衣服做得好,做得快,尤其是量得準,一點也不浪費布。量的時候,大拇指和中指輕輕捏著皮尺,蘭花指微微翹起,眼隨尺走,口里念念有詞。量完了,就用粉筆在布上記下尺寸,一點也不會錯。女人們都愿意讓他做衣服,但要問誰愿意做他的堂客,她們一定會癟癟嘴,學他翹起蘭花指的樣子,然后就嘻嘻哈哈一陣笑。張春聽見了,頭搖了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絲苦笑,依舊給人量衣服,蘭花指依舊翹著。
那天,幾個女人在張春的裁縫鋪里等衣服,正扯閑話呢,桂蘭來了。她拿了塊的確良的布過來想做件襯衫。幾個女人一見她就說:要去走親戚???在蕭家沖,走親戚就是去相親。走個鬼,做件衣服自己穿。桂蘭氣呼呼地說。桂蘭從城里回來后相了幾次親都沒成功。現(xiàn)在的男人嘴刁了,這么好看的女人竟然看不上。一個女人替她不平。莫著急,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另一個女人安慰她。算了,不去想,免得煩心。桂蘭嘆了氣。桂蘭,還是嫁給張裁縫吧。一個女人用戲謔的口吻說。女人們一聽,“哄”地一下笑了。
女人們口無遮攔,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桂蘭嘴角咧了咧,她想笑,但笑不出來。瞥一眼張春,他正在看自己,臉上有了一絲羞澀的紅暈。她感覺他的目光,慌亂中別過臉去,掩飾著用手指梳理一下垂下的頭發(fā)。女人們鬧夠了,都走了。
張春給桂蘭量尺寸。量了袖長、量了肩寬,然后開始量胸圍。尺子從后背繞過,停在胸前。桂蘭的胸脯像兩座小山一樣聳立在張春面前,皮尺把飽滿和柔軟傳遞過來,他的心怦怦直跳。兩年來,他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桂蘭。她身上,還是那股淡淡的花露水香味。
張春和桂蘭從小一塊兒長大。兩年前,張春家讓媒人去桂蘭家提親,被她媽一句“那個蘭花指啊”頂了回去。張春也曾去懇求她媽,但門上一把鎖,把他拒之門外。桂蘭媽一心想把桂蘭嫁給城里人。后來,桂蘭去了城里一個親戚家做保姆,想順便找個人家嫁了,但沒想到婚事一直也沒有著落。今天這句玩笑話,又激起了他內(nèi)心的漣漪,但一想到門上那把鎖,心里又暗暗嘆了口氣。
走出門時,桂蘭對張春說:剛才她們的玩笑話,你莫往心里去。張春說:沒事,我都習慣了。桂蘭說:其實,翹著蘭花指也沒什么不好。張春聽了,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幾天后,衣服做好了。桂蘭過來試衣服。衣服是按照城里流行的款式做的,收了腰身,沒有村里女人們的衣服那樣肥大。桂蘭穿上去,腰身變細了,胸脯更加豐滿。真好看!桂蘭看見張春一雙眼睛粘在自己身上,嗔怪道:有什么好看?張春說:好馬配好鞍,這衣服你穿最合適,既顯身材,人又顯得漂亮。哎,漂亮有什么用,我是沒人要的貨。桂蘭傷感地說。沒人要?那是他們沒眼光。張春憤憤道。你說得好聽,你敢不敢要?桂蘭說完,臉一下就紅了。張春愣了,一下結(jié)巴了,我......我......桂蘭搶白道,我什么我?張春緩過勁來,說:我翹著蘭花指呢。兩人相視“撲哧”一聲都笑了。
衣服做好了,還要釘扣子。桂蘭說:扣子釘好了,晚上送到我家來。桂蘭走了,張春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
天一斷黑,他就去桂蘭家里。走進院子,門上掛了一把鎖。這是一把掛鎖,和兩年前那把鎖一樣,張春不覺心里一沉。
第二天晚上又去,門上仍然掛著鎖。兩回是鐵將軍把門,看來桂蘭是變了卦,跟村里那些女人一樣,嫌棄他是蘭花指。他沮喪極了,悻悻地要往回走,但又不甘心。拍了拍門,喊了兩聲,屋里沒人應。他生氣地把鎖扯了一把,鎖居然開了,原來鎖頭沒有鎖上,一拉就開。推開門,屋里的電燈“叭”地一聲亮了,桂蘭坐在堂屋里,笑盈盈地看著他。
張春不明白桂蘭為什么要把門鎖上,問她,她說,其實,兩年前,我媽就想試一試你的膽量,如果一把鎖你都不敢開,你還是個男人嗎?
責任編輯:趙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