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

新買的餐桌是實木的，棕褐色，四四方方，顯得很穩(wěn)重。

新餐桌在地下室默默靜坐一年又半。

她有過幾次更換餐桌的提議，他以種種理由拖延著。

眼前的舊餐桌是鋼化玻璃的，一張桌子四把椅子，總共120元，是她十來年前從大市場淘來的新貨，那個時候特別流行鋼化玻璃的餐桌。這張透明的餐桌讓他心頭一震，大概與他的期待相去甚遠。對此，她解釋，她喜歡那種干凈透明的感覺。于是他說，他會喜歡她的喜歡。

最初的時候，這張舊餐桌上對坐著他們倆人。每天清晨，桌子上會出現(xiàn)她擺放的牛奶，面包，火腿，有時是他準備的兩碗稀飯一碟醬菜。餐桌上回旋最多的是他的說話聲，而她，只有淡淡的一些微笑。日子過得很清淡，就像她時常煮燙的蔬菜，加點生抽和糖醋，隨便一拌，便是他們倆的美味。因為她，他覺得他的生活就是，確實也是，美味。

有一段時間，那桌子上不是他一個人，便是她一個人。他們倆像排好了班似的，默契的維系著對餐桌忠誠的值班工作。盡管桌子上很少有對話，他一直覺得，只要還能靜靜對坐，這桌子便有它存在的價值。

在他的堅持下，桌子又恢復了最初的生動，更是增添了他油炒烹煮的菜肴，餐桌的熱度終于顯現(xiàn)出來了。他迷戀這樣的感覺。

過了沒多久，餐桌上多了一副碗筷，一個生動的小人人開始在餐桌前做著精彩的演講。桌上更熱鬧了，她的話終于多了，卻不是對他。她催促，她焦慮，她慍怒，她歡喜，全是為了那個小人人。

他想加入進來，卻遭受到她的批判，他總是做不好他的角色，她總是不耐煩他的角色。他一直在尋找自己迷戀的那種感覺，卻再也召喚不回。

餐桌終于熱鬧了，爭吵聲，哭鬧聲，碗筷的摔打聲，讓生活進入一種正常又非常的熱鬧中。

自此以后，餐桌上的這些聲響仿佛固定模式，他從最初的驚恐，到激動，到漸漸麻木，他深深惶惑了。

大概是時間的關系，或者是疏于維護的原因，餐桌開始搖搖晃晃，小人人輕輕地一碰，不是桌上的湯溢了，便是筷子滾落了下來。

應該換張餐桌了，他說。

她眼皮都沒抬，沒有半句應答，扭頭招呼小人人去，拋給他一個冷冷地背影。

他沒趣地轉身，在心里說，明天，就去選一張新餐桌。

選好新餐桌的日子經歷了很多個明天的掙扎。在下定決心購買前，還想，還是電話告訴她新餐桌這事吧。她不同意就算，同意就立馬買了。

聽到他的垂詢，她丟下“隨便”兩個字，便匆匆掛了電話。不知道是慍怒還是報復，他立馬痛快買下了這張“隨便”牌餐桌，并立即拖回了住處。猶豫著那聲“隨便”地答復里，是立馬可以更換，還是不讓更換，餐桌便只好暫時“隨便”地存放在了地下室。

有了新餐桌的日子在舊餐桌上繼續(xù)著，熱鬧地，也是冷淡地，煩躁地，也是單一的。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形容這舊餐桌文化，是應該在上面尋回最初清淡卻還算和諧的那份情調，還是徹底來個顛覆了斷。

他盡量用他的動作來完成對餐桌的承諾，上菜，清理，全是他的事，就餐時面對她的挑剔，他不吱聲，盡量把自認為的美味讓給她與小人人。

所有的一切換來依然一樣的節(jié)奏。

忽一日，當著舊餐桌的面，她說，換了這餐桌吧。

他愣著，想了一會兒，回復她，過段時間吧，這舊餐桌，用習慣了，舍不得。況且，你當初奔波尋找辛苦淘來，你舍得？

她不語。

于是，舊餐桌的日子繼續(xù)。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又提，把地下室的新餐桌抬上來用吧。

他苦笑，現(xiàn)在這餐桌，雖然舊，卻還能用，換下來放哪兒？丟了可惜，不丟沒地存，繼續(xù)用著吧。

她繼續(xù)不語。

如此反復了幾次，她態(tài)度堅決，仿佛對舊餐桌留戀地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他終于徹底下了更換的決心。

舊餐桌被丟在垃圾筒旁，很快不知去向。

新餐桌沉穩(wěn)坐落在舊餐桌的位置，實木的質感讓人喜悅。

他端坐在新餐桌前，心里卻莫名地忐忑。

責任編輯：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