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聽莜麥鈴鐺聲

我喜歡莜麥鈴鐺，喜歡靜聽莜麥鈴鐺奏響的旋律。

說起莜麥，也許，好多人不知道其為何物，更不知道莜麥鈴鐺之說。

莜麥，生長在氣候寒涼的華北地區(qū)，是家鄉(xiāng)常見的農(nóng)作物。莜麥種植歷史已有2500多年，《穆天子傳》稱“焚麥”，《黃帝內(nèi)經(jīng)》稱“伽師”，《廣志》稱“折草”，《稗海博志》稱“燕麥”。莜麥為一年生草本植物，葉子尖而細(xì)長，花小而淡綠，長著一串由五六個向下垂著的小鈴鐺似的麥穗，故又稱鈴鐺麥，鄉(xiāng)親們把這樣的麥穗叫做莜麥鈴鈴或莜麥鈴鐺。具有壩上口外三件寶之稱的“山藥、莜面、大皮襖”中的莜面，就是由莜麥加工而成，低糖高營養(yǎng)、耐饑抗寒，是家鄉(xiāng)人最主要的食品。

在我的家鄉(xiāng)，家家戶戶都種植莜麥。一攏攏、一塊塊、一片片的莜麥滿坡滿地，結(jié)滿鈴鐺的莜麥用自己獨特的裝扮，演繹著生命中最渾厚、深沉的濃摯。經(jīng)過天地精華、陽光雨露的醞釀，莜麥奮力拔節(jié)，身軀日漸成熟，那串串莜麥鈴鐺，就像少數(shù)民族少女服裝上的配飾，獨具特色，隨風(fēng)飄擺的時候，宛如無數(shù)的小手臂，簇?fù)碇蛑l(xiāng)親們招手致敬。

我走過的每一輪春夏秋冬，都與莜麥有著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聽母親講，我出生的時候，正趕上三年困難時期，母親沒有奶水，就是憑著一滴滴的莜面糊糊把我喂養(yǎng)長大。之后，莜面一直伴隨著我的成長，每天，莜面窩窩、莜面囤囤、莜面魚魚、莜面塊壘、莜面饸饹等各色花樣兒的莜面飯食，都是我最喜歡的。外出上學(xué)的時候，母親為我準(zhǔn)備的干糧，大多也是莜面食品，什么莜面山藥餅子、莜面炒面、莜面鍋貼等等，莜面的養(yǎng)分和知識的養(yǎng)分被我雙份汲取。時至今日，莜面仍然是我每天餐桌上的佳肴。我對莜麥、對莜面一直心存敬畏，虔誠地面對每一壟莜麥、每一碗莜面。

金秋八月，是莜麥鈴鐺走向悅耳的季節(jié)，也是用心傾聽莜麥鈴鐺演奏的最好季節(jié)，盡管莜麥鈴鐺聲音沒有風(fēng)鈴那般清脆，但同聲共鳴，受人膜拜，因為，當(dāng)莜麥鈴鐺金色旋律響起的時候，也是鄉(xiāng)親們距離豐收日子最近的時候。

一抹秋陽絢爛，輕柔地掩過廣袤的沃野，一塊塊莜麥田漸漸退去綠色、青色，一株株莜麥相擁著，平平展展，黃金橙橙地立于田間，任由溫暖的太陽光籠罩著撫摸著。陣陣清風(fēng)吹過，那掛滿鈴鐺的莜麥隨風(fēng)“唰”地一溜擁過來，又“唰”地一下擺過去，隨著麥浪波涌，成千上萬個小鈴鐺爭先恐后摩肩碰撞，演奏出一曲顆粒飽滿的交響樂，這是秋天里從大地深處唱響的充滿希冀的歡歌。鄉(xiāng)親們說著、笑著、忙碌著，蕩漾在莜麥鈴鐺的“唰唰”聲音里，豐收的喜悅掛上眉梢，從眼角里溢出一年的希望，一直延伸到遠(yuǎn)山近水，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屢屢莜面的清香。

記得在村里，父親收割莜麥又快又凈，堪稱“高手”。父親在開鐮之前，總是先仔細(xì)地磨鐮刀，等把鐮刀磨鋒利后，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將上衣的兩管袖子系在腰間，往地的那頭瞅瞅，然后認(rèn)準(zhǔn)地壟，往手心唾口唾沫，彎下腰，揮起鐮刀，一進(jìn)一退地向前而去，只聽得莜麥鈴鐺伴隨著鐮刀的“唰唰唰”聲過后，留下整整齊齊的莜麥茬，精神抖擻地立著，潔白的茬口幾乎在同一水平線上。對撒落地上的莜麥鈴鈴，父親總要彎腰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麥堆上，即使伴著四散的汗珠，也難掩父親內(nèi)心激動的神情。我曾問父親：“這么幾畝大塊莜麥，掉撒幾個鈴鈴，還值得你撿拾??？”父親一臉臉莊重：“莜麥?zhǔn)窃坜r(nóng)民的根，別小看這一串莜麥鈴鈴，咱們莊戶人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是它帶來的，捧著莜麥鈴鈴就是捧著你自己的生命??！”

曾經(jīng)多少次，我小心翼翼地拾起自己的心緒，輕盈地穿過童年嬉戲的溝渠，獨自邁向一望無際的莜麥地。走近那些默默站立的莜麥，清香的氣息濃烈撲鼻，直沁心脾，凝神屏氣看著它們，仿佛審視一位熟悉的老朋友，莜麥鈴鈴那微揚(yáng)的燕尾，就像打出了一個個充滿自信的成功手勢。我蹲下身子，伸手撫摸串串莜麥鈴鐺，宛若捧起了母親端來的一碗莜面的清香，溫潤的感覺游走全身。我閉上眼睛，細(xì)細(xì)聆聽莜麥鈴鐺的竊竊私語，就像感覺到了秋天的心音，飽滿、沉穩(wěn)、純潔、透明。我讓心掙脫肉體的層層困壓和束縛，輕靈地跳出來，附在自由自在的莜麥鈴鐺上，搖來擺去憑由輕風(fēng)梳理，隨風(fēng)起舞，灑脫飄逸，慢慢融化在這個溫暖燦爛的秋日里。

我多想把莜麥鈴鐺用絲線串了起來，掛在我的身上，帶在我的心上，陪伴我迎來每一個朝陽如輝的清晨，送走每一個炊煙裊裊的黃昏。敞開心靈靜聽莜麥鈴鐺聲，就是靜聽充滿希望的旋律，這“唰唰”悅耳的聲音，悠遠(yuǎn)聲長，余音繞梁，讓我和我的鄉(xiāng)親們高山流水般百聽不倦，常聽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