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剛從郵局回來,爹冷不防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驚喜道:“爹,你怎么來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來了?”爹拉長了臉嗆了我一句。
“爹,看你說的,你不是說不來我這里過年嗎?”
爹說:“本來不想來,但現(xiàn)在不來不行啊?!闭f完,就背著手進了屋。
爹把一個袋子往旁邊一扔,嘟著一張臉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
爹這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事惹他不高興了。
我泡了杯茶遞給爹,他指指對面的一把椅子說:“你坐下,我跟你說個事?!?/p>
我坐下來。他挽起褲腿,指著腿肚子上一處傷疤,說:“知道這疤是怎么來的嗎?”
我知道爹身上有幾處傷疤,聽娘說那是爹當生產隊長時落下的。難道爹又要講他那一段光輝的歷史?
爹愛講他那段歷史,那時他帶領村里人炸石山開荒,攔河筑壩,干勁十足,是公社有名的“鐵隊長”。
“是不是就是當年炸石山,讓石頭崩傷的?”
爹搖了搖頭,說:“那個疤在大腿上,這個疤是你爺爺留的?!?/p>
“爺爺?”我好奇地望著爹。爺爺是個私塾先生,寫得一手好字,爹跟爺爺學也能寫一手好字,村里人的春聯(lián)大多是爹寫的。聽說爺爺對爹管得很嚴,爹沒少挨爺爺的罵。
“鬧饑荒那年,村里餓死不少人?!钡f,“你奶奶餓得昏倒好幾次,我心里急啊。有一天,我從生產隊的倉庫里,偷偷拿了一把豆子想給她吃。”
“奶奶吃了嗎?”我問。
“結果你爺爺知道了,他拿起一把鐮刀就往我身上砍,他說,吃了你這幾粒豆子,死了也無顏見祖宗。鐮刀砍到我的腿肚子上,留了一地血。你奶奶嚇壞了,罵他為什么下手這么狠,他說,砍死了也好,莫帶壞了樣,幾個兒子如果都像他這樣,遲早要氣死我。”
“爺爺真下得了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蔽艺f。
“你爺爺說,心術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樣與子孫。他這一下把我砍清醒了,這么多年,我一直記得這句話?!钡戳宋乙谎?,“這句話,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說過?!蔽艺f。
“說過?恐怕你忘記了吧?!钡芍?,“挽起你的褲腿?!?/p>
我疑惑地往著爹,他這唱的是那一處???我遲疑地挽起褲腿。
“好白嫩的腿啊,可惜了。”爹拍拍我的腿,然后,咬著牙在我的腿上狠狠地擰了一把。
我“哎呦”一聲,痛得跳起來,“爹,你是干什么?”
“怎么,知道痛了?說吧,最近做了什么虧心事?!?/p>
“爹啊,我沒做什么呀?!?/p>
“富財叔是不是找你了?”
“是找我了?!?/p>
“你收了他的禮?”
“收了?!蔽以捯魟偮?,爹沖過來,伸手又要擰我的腿,我連忙跳開,我終于知道爹來的原因了。
“爹,您聽我說?!蔽姨揭贿?,“我不收不行啊,富財叔以為我不給他辦事,都急得快哭了。”
“兔崽子,原來你還真收了?!钡謴纳嘲l(fā)上跳起來,我一把按住爹,“爹,您莫急,我慢慢說給你聽,他的孫子其實符合我們單位錄取條件的,但富財叔不放心,非要把東西送來,沒辦法,我只好收下。不過……”
“不過什么,難道收禮還有道理?”爹氣呼呼地說。
“不過,我沒有真收他的。我已經把東西折成錢,今天剛給他寄過去。”
聽我這么一說,爹不相信似地看著我,“真的?”
“喏,你看吧?!蔽野褏R款單回執(zhí)給爹看。
爹看了回執(zhí),終于露出笑容,“富財叔一回去就跟人說,你收了他的禮。我想你要敢收禮,我要擰斷你的腿?!?/p>
我長長噓了口氣,“爹,那句話我都記在心里呢。你放心吧?!?/p>
“嗯,這還差不多。擰痛了嗎?”
“能不痛!用那么大的力?!?/p>
“嘿嘿,我不是心急嘛。”爹笑了,說完,從袋子拿出一副春聯(lián),“我給你寫了一副春聯(lián)。你看看。”
“兩袖入清風,一庭來好月。嗯,好聯(lián)?!?/p>
爹幫我把春聯(lián)貼在門上。
看著紅紅的春聯(lián),爹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