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年前,在遙遠的斯特拉特?!掷锟丝さ囊粋€小鎮(zhèn)——的一個手套商家中誕生了一個嬰兒,這個嬰兒就是天下讀書人皆知的莎士比亞。
幾個世紀以來,人們紛紛為其樹碑立傳,幾成時尚,就連法國文豪雨果也加入了這一行列,我們不妨來看看雨果筆下的莎士比亞:
他的詩有一種由無巢的蜜蜂在漫游中釀成的蜜汁的濃烈香氣。這里是散文,那里是詩,一切形式都不過是盛著思想的花盆,它們對他都很適合。這種詩有悲有喜。英文是一種不定型的語言,有時對他有幫助,有時對他有妨礙。但是,在任何字里行間,他那深沉的靈魂都是表露得清晰透明的。莎士比亞的戲劇伴隨著一種狂亂的韻律進行,它如此龐大,以至有些蹣跚不穩(wěn)。它自己眩暈而且使觀眾也眩暈,但是又沒有任何東西像這種動人的偉大這樣堅固有力。在莎士比亞身上,有才氣,有靈智,有媚藥,有顫動,有蕩漾的微風,有使人看不見的感化力,還有不知名的高貴的營養(yǎng)汁。這一切形成他的動亂,但在這動亂深處卻是寧靜。這種動亂正是歌德所缺少的,有人錯誤地頌揚歌德心平氣和,其實這種心平氣和是低劣的表現(xiàn)。而動亂,卻是所有第一流的作家都具有的,在約伯、埃斯庫勒斯、阿里杰埃里的作品中都可以找到它。這種動亂,就是人性。在地球上,神明應(yīng)該是合乎人情的。必須讓他向自己提出謎語,讓他自己為此煩惱。靈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其中摻雜著一種神圣的癡愚。某種精神威嚴好像是遁世獨立的,是使人驚奇的。莎士比亞像一切偉大的詩人和偉大的事物一樣,充滿了一種夢想。他自己的成長使他自己也驚愕,他自己的風暴使他自己也害怕。人們簡直可以說,有時莎士比亞嚇唬了莎士比亞。他對自己的深沉也有點害怕。這是最高智慧的標志。正是他的廣度震撼著他自己,并且使他發(fā)生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的擺動。世界上沒有不起波瀾的天才。醉醺醺的野蠻人,好,就這樣稱呼吧。他是野蠻的,好像原始森林;他是醉醺醺的,好像滔滔的大海。
雨果這本專著的另一個中文本《莎士比亞傳》,2005年由團結(jié)出版社出版,該書在“內(nèi)容簡介”中稱:這是一代文豪用其“大心”去領(lǐng)悟另一代文豪的“大心”,這才是真正的“大手筆”……透過書中汪洋恣肆、慧眼獨具的文字,我們讀到的不止是莎翁,更是整個的西洋文明,幾千年傳承而下之西洋人的“精神世界”。這段話可以說較為中肯地概括了該書的特點。
與阿克羅伊德的《莎士比亞傳》出版于同一年的Will in the World: How Shakespeare Became Shakespeare(中譯本名為《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辜正坤、邵雪萍、劉昊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是哈佛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這位西方新歷史主義學派的統(tǒng)帥在莎學方面的代表作。正如該書的英文名所示,其重點在于探討莎士比亞是如何成為莎士比亞的,作者在“前言”中明確表明:
要明白莎士比亞是誰,重要的是要循著他留在身后的言辭痕跡,溯源于他曾經(jīng)歷的人生,尋蹤于他曾敞開心扉的人間世界。而如果要明白莎士比亞是如何運用想象力將他的生活轉(zhuǎn)換成藝術(shù)的,那么重要的是要運用我們自己的想象力。
格林布拉特的《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不僅體現(xiàn)了學者的嚴謹,在運用其想象力方面也極具特點:
學生個個明白,要學好拉丁語,就少不了挨鞭子。那時的一位教育理論家曾推論過,人之所以有屁股,主要是為了促進拉丁語學習。按那時的定義,所謂好教師就是要求嚴格的教師;教員的教學聲譽主要看他鞭打?qū)W生時賣不賣力。這種風氣因源遠流長、根深蒂固而頗受尊重:中世紀末的劍橋文法畢業(yè)生的期末考試還有一項規(guī)定,那就是畢業(yè)考生須得鞭打某個冥頑不靈或膽敢反抗的男生,以顯示自己可做一個稱職的教員。正像一個現(xiàn)代學者闡明的,這個時期學習拉丁語,是一種男性青春期儀式。即便是對于一個特別聰敏的學生,這種青春期儀式也不可能是好玩的事情。不過話又說回來,雖說這種學習無疑既枯燥,又充滿痛苦,國王新校畢竟還是煽起并滿足了威爾渴求語言的無窮無盡的熱望。
為莎翁作傳,談何容易?然卻有那么多人知難而上,給我們呈了一本又一本的莎士比亞傳。而既然有了那么多的莎翁傳記,有人不免要問,緣何至今還有新的莎士比亞傳出爐呢?新傳又新在哪里呢?
其實,莎士比亞有案可稽的史料并不多,為他作傳除了從只言片語的記載中抽絲剝繭理出與其有關(guān)的史實之外,都離不開推測與想象。既不乏天馬行空的想象,又能讓推測絲絲入扣而不牽強附會,這正是阿克羅伊德《莎士比亞傳》的特點:將傳記作家、小說家和倫敦編年史家的技能巧妙地融為一體,以敏銳獨特的觀察視角,豐富的想象力把造就了莎士比亞的那個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栩栩如生地再現(xiàn)出來,把傳主的個人命運與時代的脈搏特征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小到家庭瑣事、待人接物,大到人生軌跡、社會百態(tài),既有翔實有據(jù)的史料考證,又有邏輯縝密的內(nèi)心推理,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受。
莎士比亞為何娶了比自己大了許多的哈瑟維為妻?莎士比亞是如何面對同行的嫉妒與冷嘲熱諷的?莎士比亞與“火藥陰謀”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莎士比亞是如何從一個手套商的兒子一步步走上倫敦的戲劇舞臺并最終成為一代空前絕后的戲劇大師的?除了戲劇之外,莎士比亞還有哪些方面的才情或天賦?莎士比亞時代的倫敦是個什么樣子?幾乎可以說,只要是讀者能想到的問題,都能從這部傳記中找到答案。這是一部地地道道的正傳,但也夾雜了諸多逸聞趣事。
這部傳記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全書91章的標題無不來自莎翁某部戲劇的一句臺詞或是某首十四行詩中的一個詩行,而且采用的全都是當時的原始拼法,旨在造成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同時又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這不僅顯示出了傳記作者的學識修養(yǎng),尤其是對莎翁戲劇及詩作的熟悉程度,也彰顯了作者駕馭浩繁材料的功力,同時也給翻譯工作帶來了莫大的困難與考驗。
可以說,阿克羅伊德的這部《莎士比亞傳》不僅僅是一部人物傳記,更是一部穿越時空的城市傳記,而且從某種意義上還可以說是一部戲劇史,因為,讀完這部傳記,我們還可以明白戲劇是如何從一個不被視為文學的尷尬地位而登堂入室步入文學正殿的,可以領(lǐng)略活躍在400多年前的倫敦舞臺上那些優(yōu)秀演員的風采,了解“小丑”(clown)與“弄人”(fool)的區(qū)別,一窺倫敦劇院由客棧旅店的大雜院一步一步過渡到專門從事戲劇演出的劇院的發(fā)展歷程。阿克羅伊德將自己對倫敦這座城市的熱愛融入到了傳記創(chuàng)作之中,將一座城市的過去與現(xiàn)在和一個偉大人物的一生渾然融合在一起,運用自己非凡的想象力對手中豐富龐雜的史料進行了巧妙加工、發(fā)揮和解讀,事實與想象之間的界限在他筆下消失,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是一個豐滿的莎士比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