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上海國際文學周曾經(jīng)舉辦了一次關(guān)于“城市文學”的討論。上海作家孫甘露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大致是說,要記得上海曾經(jīng)也是鄉(xiāng)村。很樸實的事實,卻道出一種對“刻舟求劍”式的“城市/鄉(xiāng)村”二分法的質(zhì)疑。若城市文學可能是個偽命題,那么當我們談?wù)摮鞘信c文學關(guān)系的時候,我們該談?wù)撌裁茨兀?/p>
巧的是,今年廣州書墟的主題正是“閱讀我城”。從創(chuàng)作者的視角看,作為客體的“我城”是如何被書寫的,這當然重要;然而在我看來,更有意思的乃是思考城市作為主體對于寫作者來說又有怎樣的影響,它是不是給了創(chuàng)作者靈感,又以怎樣微妙的方式形塑了寫作。
中國文學的主流依舊是鄉(xiāng)村文學,這與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密切相關(guān)。所以西方文學可能是個更好的參照點,它的歷史對于我們而言或許就是一個可能的未來。
法國作家喬治·佩雷克的《生活:使用說明》(La Vie mode d'emploi)或許是最好的例子。這書名足夠特別:它戲仿了城市生活中最司空見慣的一樣?xùn)|西——說明書,并暗示了“生活”需要這份“說明書”。而小說講述的其實是1975年6月23日晚上八點巴黎一條虛構(gòu)的街上一棟公寓樓里人們的生活。佩雷克如同人口普查員一般,按著某種既定順序一一講述他們的故事,而這些碎片般的故事又拼貼出一幅巴黎生活即景。小說的封面更有趣:這棟公寓樓的立面被拆除,人們的生活裸呈在一個個小格子般的房間里,而這種“觀看”的視角不啻是城市帶來的視角——與希區(qū)柯克的電影《后窗》,甚至青山七惠的《窗燈》并無二致。城市是密集、蕪雜、碎片一般、教人難以把握的,而這些特質(zhì)也正是佩雷克的這本小說最基本的氣質(zhì)。
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年代,城市生活變得愈加虛擬化,只要想想一天之中人們有多少時間是在刷微信、微博便可知。于是,更簡短的小說應(yīng)運而生,以填補碎片化的時間。如去年的布克國際獎得主莉迪亞·戴維斯便以“閃電小說”、“超短篇小說”見長,而珍妮弗·伊根更在《紐約客》上嘗試用微博體寫小說。
城市會給予小說家靈感,并刺激他們寫出更契合時代的作品——這是事實,但另一方面,總有一些小說家會走在時代前面,在城市還沒變成如今的樣子之前,就寫出了劃時代的作品。比如,不妨可以將“意識流”名作、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或胡里奧·科塔薩爾的《跳房子》視為“超鏈接小說”的鼻祖,就算互聯(lián)網(wǎng)在他們的時代連影子都還沒有呢?;蛟S,標簽只是標簽,無論是“城市小說”還是“超鏈接小說”,這些標簽只能馬后炮一般供評論家們作個標記,而偉大的作品總是超越這些標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