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狗尾巴草

“你啊，再努力生長都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無法像我一樣高大。”鄉(xiāng)間小路的桉樹在奚落你，你搖搖尾巴，無語。

“你啊，再努力也開不出多彩的花朵，無法和我美麗的身段媲美?！甭〉臒o名花在諷嘲你，你依然愜意地搖搖尾巴，無語。

“你啊，就是開花了也釋放不出芬芳的香氣?！狈淙汉秃麌戕D(zhuǎn)了轉(zhuǎn)，蹬一下你的腦袋，倏忽離去，留下一句不屑的話。你還是柔中有剛地搖搖尾巴，無語。

……

狗尾巴草，泥土上最普通的公民——一株、兩株、三株，一叢、兩叢、三叢……既沒有大樹的粗壯，也沒有花兒的嫵媚。甚至連名字也是最卑微的——狗尾巴。

你沒有過多理會別人的語言，暗下決心，努力把根須向下生長，盡力把自己的葉面轉(zhuǎn)向陽光，使勁地伸長脖子向外張望，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年復(fù)一年。

自小以來，在我眼里，你并非“賤命”，更不認命，而是堅韌和美麗的元素。你不悲觀，不嘆氣，不介意，不會因為自己渺小而自棄，只是一個勁地拼命挺起。于是，我就在想：這哪是尋常的野草啊，簡直就是鄉(xiāng)下有“頭腦”的野草！

你長得很瘋，不在乎土地的肥沃和貧瘠，像被隨意丟棄的種子，都能堅毅地從溝渠邊、田野間、菜園地、墻角邊冒出來——低調(diào)地生，默默地長，天天與你邂逅，撞個滿懷。看吧，秋風(fēng)徐來，你以它纖細的身子晃動著那胖乎乎、毛茸茸的的穗子“小腦袋”，分明就是一只只調(diào)皮的小狗在身邊歡躍鬧騰。

駐足，撫摸著你，就像撫摸著一條寵物狗的尾巴一樣，光滑柔順。于是那癢癢的感覺便傳到掌心，舒服極至擋不住的“誘惑”。

有時，會從牛背上滑下，隨手做成美麗的“花環(huán)”，套在頭上，興奮不已，笑著跑開；有時，會捋一大把，惡作劇般從背后偷偷地塞到同伴的脖子里、腋窩下，生出一聲聲“毛毛蟲”的尖叫；有時，會拔起幾根，搓一搓，隨手一甩，不經(jīng)意間就完成一次生命的繁衍；有時，會和小伙伴們到小河邊捉魚，用你把小魚穿成長長的一串；有時，躺在你的懷中，聽啾啾的鳥鳴輕輕劃過，看成雙成對的彩蝶在翩躚起舞，探秋后的螞蚱到底能蹦幾下；有時，還會一壓、一繞，一卷，一拉，編一只形態(tài)可掬的小狗，拿在手里把玩，或者編成一只充滿古樸神韻的草戒指，戴在手指上自我欣賞，臭美一番。

你何時成了懷春男女的最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總之，一個個鄉(xiāng)土版的戀愛細節(jié)在你的成全下，牽掛成一段段美好的戀情——在一個個涼爽的傍晚，路過的男子忐忑地抽幾根，專注地扎成一個毛絨絨的草戒或一條溫曖的項鏈，輕輕戴在身邊女孩的中指上或掛在女孩的胸前，女孩欲罷含羞，故作矜持，愛不釋手?！拔以敢夂湍銖P守一生?！薄拔乙彩??！蹦阋娮C著男女青年的海誓山盟，愛情如斯乎！

春天，你以燎原之勢涂抹著自己的版圖；夏天，你欣欣向榮著，青澀著；秋天，你經(jīng)春歷夏，開始漸漸變黃，步入生命飽滿的盛季。然，鄉(xiāng)間的愛情終有經(jīng)不起世俗折騰的時候，終有敵不過“真金白銀”的時候——你一次又一次地被拋棄，成了墻角的垃圾——或因你的“低賤”，或因你的“低調(diào)”，也正因為如此，你在世俗的歷練中日益豁達淡定、彌足珍貴。

你，也有分心的時候？有一天，你也許想搬家了抑或玩瘋了忘記回家的路，逗留在了鄉(xiāng)人精心呵護的莊稼地里了。雜草豈能當糧食吃？鄉(xiāng)人下了“必殺令”，欲趕盡殺絕——連根拔起，暴曬於烈日之下?？蓻]過幾天，你依然頑強地生存下來，依然向鄉(xiāng)民不謙不卑地搖尾點頭，好像一點也不記仇——挺立起細細、高高的身姿，聳著毛茸茸的腦袋，依然在風(fēng)中搖曳，那應(yīng)該是生命的舞蹈吧！那應(yīng)該是平常換來尊重、生存詮釋偉大吧！

沒有人把你養(yǎng)在莊稼地里，更沒有人把你育在溫室里。無人養(yǎng)天養(yǎng)。你用堅韌和柔韌，不屈不饒，挺起錚錚鐵骨，堅強成長，贏得一方天地。也許有人持不同意見——繁花都看不完，何況是一株沒有名堂、沒有來歷、沒有背景的雜草，怎么能讓人動心？

錯矣！鮮為人知的是，《本草綱目》早有記載：性平，味淡，無毒。祛風(fēng)明目，清熱利尿，療癬疾……你可以治療眼病，所以叫“明目草””；你的穗子曬干了做枕頭，枕著能聞到清香，不生蟲，且具有安神保健作用；詩人贊你“似花似草遠紅塵，沐雨經(jīng)風(fēng)猶自榛。葉展青鋒形比劍，穗搖狗尾貌傳神。未圖貴婦鬢前艷，樂作頑童掌上珍。笑看群芳爭入譜，漫將秀色綠三春?！薄徊贿^，你不事張揚罷了！這對人生不也是一個絕好參照？——別人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價值總是在那里！

狗尾巴草，我在說你嗎？是的。這個秋天，我站在一株狗尾巴草前，穿越時光，剪切幾多斷章，慢慢品嘗——

燈紅酒綠中的飲食男女，誰能做到像你一樣？

你的淡定、淡然、淡雅，如影隨形，溫暖如斯。

世間萬物，并無高低貴賤之分，皆是人心不平所致。

再平常的野草，也有著絢爛的秋色。

大自然缺少了你，依然美麗；有了你，便多了一道風(fēng)景。

（摘自《臺灣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