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而嫁

“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p>

——題記

1987年，我十七歲。情竇初開的年紀(jì)，恰逢初中畢業(yè)，考上了中專，填報了“邵陽師范”的志愿。不久，我接到了面試通知。在面試的教室門口，我邂逅了一位與我一樣前來面試的男孩。他眉清目秀，面如冠玉，靦腆中透著幾分稚氣。我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孩。他的身影一映入我的眼簾，就投進(jìn)了我的心湖，蕩漾起一圈圈愛的漣漪。我顧不上女孩的羞澀，主動與他搭訕。他帶著幾分靦腆附和著我的問話。通過一番交談，我們意外得知兩人竟是同鄉(xiāng)，只是我們不在同一個學(xué)校畢業(yè)，更讓我覺得有緣的是：他與我母親同姓，與外婆是一個村的。

自此，思戀在這個盛夏開始綻放，它占據(jù)了一個少女的心房，不分晝夜地隨著血液奔流。

在讀師范的第一年里，我苦苦地暗戀著他。每當(dāng)走出宿舍和教室，我的目光逡巡著校園，期望他的身影進(jìn)入我的視線，但方寸校園，竟捕獲不了他的芳蹤。見不到他的蹤影的日子，我的心如墜入深淵，我的魂不能守舍。偶爾的不期而遇，彼此只是莞爾一笑，然后目光極速躲閃，我的血液加速流動，沖擊著一顆渴望愛的心撲騰騰直往上跳。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好想追上去如影隨行。

就這樣，暗戀在心中累積了一年。當(dāng)思念的潮水一次次淹沒了我，我必需開閘讓涌動的暗流傾瀉而出，才不至于溺亡；當(dāng)暗戀的煎熬，把我推向痛苦的深淵，我不得不尋求它途，才能絕處逢生。我想告訴他我已深深愛上他，但我又心存多種顧慮。在彷徨中，我以匿名信的方式向他傾吐了我對他苦苦思戀的情愫，但我的署名是“一個深深愛著你的女孩”。此后我的心有了暫時的解脫，并產(chǎn)生些許的愉悅：他得知這個世上有一個女孩深愛著他他定會感到幸福——任何一個人，只要得知有人愛自己，不管對方是誰，不管自己愛不愛對方，總會產(chǎn)生一絲幸福感——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快樂。

時間的步伐緩慢地行至1989年春季，我再也按捺不住單相思的情懷，向他表白了我的愛戀，并指出：曾經(jīng)那個“深深愛著你的女孩”就是今天寫情書給你的我。這一次我署了真名。于是我主動約他到資江河畔去觀藍(lán)天碧水，草長蝶飛。

面對一江春水，我毫不羞澀地問他：“你喜歡我嗎？”

他只是淡淡一笑，說：“才十八（他比我小一歲），太早了，沒想這個事?！?/p>

我不甘地說：“是不好意思說，還是不喜歡我？”他撇開我的問話：“我沒想到是你，也沒想到你對我如此情深，有點(diǎn)受寵若驚?！?/p>

二人世界沉默的氛圍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他說：“回去吧，這里風(fēng)涼。”

“這是春風(fēng)，是暖風(fēng)?！蔽蚁肱c他多待會兒，哪怕就這樣沉默無語，只要有他在。

過了一會兒，他又催著走，我不再說什么，跟著他走。途中他羞于與我近距離而行，把我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后邊。

這是我與他的第一次約會。

此后，我希望他會約我，但對我來說，是愛的奢望。在同一個校園里，我只能借助書信向他傾訴我的相思之情。常常我的幾篇長長的肺腑之言，只換得他的只言片語，但足以滋潤我干渴的心田。

臨近畢業(yè)，我特意送給他一張印著“情誼”的卡片。他在回信中說：

“我只能接受你的‘誼’，不能接受你的‘情’。”

此時，我的心湖波濤翻滾，拍打著我的心房，升騰起一團(tuán)團(tuán)煙霧，煙霧迷蒙了我的雙眼，化成兩眶酸澀的淚水。

我含著淚再一次約他出去，問：“為什么？！”

他輕描淡寫地說：“只是不想過早涉入愛河。”面對這樣一個冷若冰霜，不為情所困的男生，我只能在心底里堅(jiān)定著信念：那我就等你一萬年吧！直等到你走上講臺，想談婚論嫁，我再與你談情說愛，我要成為你的妻子。

1990年畢業(yè)后，我放棄了一次次以犧牲愛情和金錢為代價的留城機(jī)會，回鄉(xiāng)任教。我被分配到鄉(xiāng)中心完小工作，而我的初戀男孩沒我幸運(yùn)，被分配到一所是寺廟改建的偏僻鄉(xiāng)村小學(xué)，被同學(xué)戲稱去當(dāng)“和尚教師”。我有些許遺憾：我回鄉(xiāng)任教，多半是想到他也會回來，能與他近距離相處可消融我心中無盡的相思之痛，現(xiàn)在卻不在同一個校園工作，反把我相思之情絲拉得更長。

我想用我的情絲把他纏繞，但他真像和尚一樣六根清凈，不為我的柔情所動，以普通朋友的姿態(tài)笑而置之。

工作后的第一個寒假，臨近除夕的一天，我與他在縣城不期而遇。他打算坐車回家，我說：“陪我走走吧?！?/p>

那天，下著蒙蒙細(xì)雨。我們共撐一把雨傘，與他走在回家的柏油馬路上。寒風(fēng)挾著雨絲不時地斜鉆進(jìn)傘中，侵?jǐn)_我們的二人世界。但他緊握著傘柄，我緊挽著他的手臂，步履和諧而輕盈。寒風(fēng)、雨絲在傘下消融成溫馨的氣息。這溫馨的氣息及他的氣息化作一股暖流倏地鉆入我的鼻孔，流遍全身。裹著這股暖流，我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走了一程又一程也不覺得寒冷和艱辛。他幾次想坐身邊鳴笛的班車回家，我不讓，我說：“再走一程吧。”

就這樣一程又一程，直走了二十多里才不得不分道回各自的家，一輛載客的三輪篷車突突而來，他招呼司機(jī)停下，輕快地跳上車。

我孤獨(dú)地?fù)沃陚?，佇立在寒風(fēng)細(xì)雨中，凝視著他。隨著車身的移動，我的目光也跟著篷車內(nèi)邊沿的他拉得很長，心也隨著目光奔他而去。直到目光拉斷了，我的心卻被他帶走了。此時，我失去了魂魄，那車和他的身影消失于細(xì)雨煙霧中好久了，我卻被釘子釘住了似的，久久挪不動自己的腳步！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途中，心里、腦里全是他的身影。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銷魂的初戀！

我們的“愛之旅”不知何因被我的父母知曉了。父母堅(jiān)決不同意我嫁給一個小學(xué)教師。我初戀的男孩與母親娘家是同一個村同一宗族。他的家境母親了如指掌：父母在家務(wù)農(nóng)，不富裕，家有三個男孩等著父母砌筑房屋娶妻生子。這樣的家境夠不上母親心中的“高門”。她總覺得我吃了國家糧，正式的公辦教師，是要嫁到城里去的。

春節(jié)過后，每到周末回家，父母就要我去相親。我不愿去，父母就不厭其煩地對我說教。總之，要我找個有錢有地位的，以后對我對這個家都好。有一天，他們的嘮叨，我聽得心煩了，終于大發(fā)雷霆，掀翻了大家圍坐的餐桌，然后撂下一句話：“別把我的婚姻當(dāng)商品！不嫁給他，我去當(dāng)尼姑！”我生氣地離開了家。

此時，我需要我愛的人給予我愛的能量，讓我有力量堅(jiān)守我心中的愛情。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從我所在的鄉(xiāng)中心完小出發(fā)，翻過一座山，涉過一條長長的田垅，再翻過一座山，找到了他的“寺廟”學(xué)校。學(xué)生和其他教師都回家了，他獨(dú)自一人守校。我躺在他的床上，向他傾訴著父母逼我相親的苦惱。他笑而無語。我渴望他走近我給我一個熱烈而長久的吻，甚或做出出軌的事，我也不會反抗——我會把這一切當(dāng)作愛的承諾和證明，由此而有力量承受和消除一切愛的壓力和阻力。然而，他似乎不懂我躺在床上的情意。

良久，我起身，握著他的手，深情地注視著他，說：“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抽開手說：“才二十歲，結(jié)婚年齡不到，怕挨處分?！?/p>

我苦笑，我不認(rèn)為是他憨厚所致，這是不愛我的信號。愛一個人，哪怕刀山火海，也會勇往向前，還會怕挨處分？

他明擺著不想要我，我得走了。

此時已近黃昏，他沒有送我。

山間，小蟲們在哀鳴。初夏的黃昏，山風(fēng)卻吹得我打了幾個個寒噤，心空掠過一絲絲恐懼和涼意。他的冷漠使我的愛已成了折翼的小鳥無力飛翔。盡管我心中是多么多么地愛他，但他依然是多么多么不愛我。如果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在乎我，就不會讓我一人孤獨(dú)而恐懼地行走于黃昏的山路上！

我決定與他分手！

回到學(xué)校，我忍著揪心的痛楚，給他寫了一封極短的情書：

“既然不能相愛，我們分手吧！”這是我寫給他所有情書中最短最不纏綿的一封。

然而，心中的繾綣決絕之情卻難以言表。

第二天，我把這封信托他弟弟（他弟弟當(dāng)時是我的學(xué)生）捎給他。我希望自己的絕情信能喚起他對我的不舍，哪怕能有一句挽留的言辭，我都會和他重續(xù)情緣。

然而，第三天，我收到了由他弟弟轉(zhuǎn)來的一個大包裹，上面赫然寫著：

“這一切都是謊言！”

包裹里全是我這三年來寫給他的情書。

這一天，我也懵了，在云里霧里火里冰里度過了人生最難熬的一天。

至此，我的初戀并沒有畫上句號。

此后，無盡的思念和失意像魔鬼一樣纏繞著我。

我好想好想嫁給他，但他卻不愛我；我好想好想做他的妻子，但他卻怕娶我。那種無限的思戀卻不能相見和擁有的深重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

我不嫁給他，也不想嫁給其他人，我想去做尼姑，但教書育人的責(zé)任束縛了我。我只得寄情于書本和寫作，但我的心被思戀占據(jù)著走不進(jìn)書本里。

在這個渴望愛情的季節(jié)里，我想到了移情別戀。

接下來的兩年里，追求者紛至沓來，我試圖接受。但我的心似冰封的河床，任何男孩靠近都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氣。

在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擁有房子車子票子的男孩，曾是許多女孩夢寐以求的偶像。但曾有這么一個帶有“局長”頭銜的男孩，在我面前殷勤獻(xiàn)媚，我仍舊冷若冰霜。

物質(zhì)的東西，是可以用雙手創(chuàng)造的；而愛，是心靈的契約，不管多高的地位和再多的金錢財物也無法兌換。不能與自己所愛的人生活，我的心不會快樂；面對自己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一輩子，我會惡心而亡，還要那些俗物干什么？沒有愛情的婚姻，我不嫁！還不如孤獨(dú)地活著！

人類愛的伊甸園就是這樣：在那個屬于愛情的小小芳草地上，第一個走進(jìn)來的倩影已深深扎下了根，容不下另外任何一人。

但我卻沒有走進(jìn)他心中的芳草地。他心中沒有我，不管我愛他有多深，他還是那樣不在乎我。無數(shù)次，我在心底默默呼喚：旭（他的名字里有一個“旭”），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地愛你嗎？而你為什么那么那么不在乎我？盡管我是那么地愛你，但你是那么那么不在乎我——你不愛我，我怎能嫁給你？你是否聽見我的心在為愛而呻吟？！

我疲憊的心宛如黑夜中尋求歸巢的夜鳥，呼喚著黎明的到來，盡快棲息于屬于自己的愛巢。

然而，他仿佛在我生活中銷聲匿跡了。

我的心似幽靈般在漫漫長夜中游蕩，不見一絲光明，找不到歸宿。

我食無味，寢不眠，魂不守舍，神不安寧，為他癡迷為他酒醉。

我生活的空間沉悶而令人窒息，我想，沒有他，我會崩潰而亡。

不能嫁給自己所愛的人，我也不會胡亂嫁給他人，就讓愛把我折磨而死吧！

??！我的愛，我的愛人，求之不得！我只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但，值得慶幸的是：我等到的不是死神，而是愛神的青睞。

兩年后——1993年秋，他調(diào)入我所在的學(xué)校。曾經(jīng)相互觸及的兩顆心，再次相觸，心湖怎能不濺起點(diǎn)點(diǎn)浪花？在朝夕相見的日子里，我無盡的思戀化作狂熱的愛戀。工作之余，我拋開女性的羞澀，以一個姑娘的體貼和溫柔敲開他的心扉，破除“男追女”的世俗，熱烈地追求他。在朝夕相處一段日子后，他終于說出了那三個讓我等待了幾年的字：

“我愛你！”

其實(shí)，不管他愛不愛我，在每一個與他相守的日子里，我內(nèi)心都無比愉悅，所有的煩惱和憂愁，都在溫馨的氣息中融化；與自己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這一年冬天，我們的愛情之花終于綻放盛開，我們結(jié)婚了?；楹?，他告訴我：其實(shí)，在接到我那封分手的情書之前，他已然認(rèn)定我會成為他的妻子；在離別的那二年里，他已暗下決心：我不嫁，他會不娶。

我們愛之巢穴是兩間十平米的辦公室，在這里我們用愛營造了一個溫馨的家。多少年來，幾多時，當(dāng)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傷及我脆弱的心一一哪怕有時傷口是他親手制造的，只要有他身影相隨抑或一個擁抱，所有的憂愁煩惱怨氣都化作青煙隨著那溫馨的和風(fēng)淡淡而去。

多年之后，有幸調(diào)入繁華的都市，面對有權(quán)有勢有錢的男人之誘惑，心如磐石巋然不動，皆因心中那份愛——

原來“為愛而嫁”為婚姻包裹了一層堅(jiān)實(shí)的外殼。

（編輯 林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