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攸關的對決，艱難優(yōu)雅的生存

摘 要：美國作家瑪雅·安吉洛的《我知道籠中的鳥兒為何歌唱》第19章描寫了1935年美國拳壇黑人新秀喬·路易斯戰(zhàn)勝意大利籍世界重量級拳王普里莫·卡爾內拉的一場生死對決，是體育題材小說的經典之作。本文借用法國文藝理論家泰納的理論，詳細解讀其內蘊的美國非裔黑人艱難優(yōu)雅的生存現(xiàn)實與他們渴望自由平等的精神訴求之間的矛盾，深刻揭示其獨具的藝術價值和社會功能。

關鍵詞：瑪雅·安吉洛 體育題材小說 藝術價值

美國非裔女作家瑪雅·安吉洛（1928—），享有“美國女桂冠詩人”、杰出的“全球文藝復興女作家”“美國最耀眼的黑人傳記女作家”的美譽，是20世紀美國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 她于1969年出版的六部自傳中的第一部——《我知道籠中的鳥兒為何歌唱》，運用文學技巧、歷史事件來講述自己的經歷，是自傳體小說的典范。全書由三十六個主題鮮明、結構完整、各自獨立成章的故事組成，其中第19章以1935年喬·路易斯與意大利拳手普里莫·卡爾內拉之間的一場生死對決為題材，深入刻畫喬·路易斯這一黑人體育英雄的光輝形象，以及他的比賽勝負與黑人種族命運休戚相關的歷史現(xiàn)實，深刻揭示出體育強、種族強、國家強的社會法則。全文圍繞比賽逐步展開、逐層深入，懸念迭出，跌宕起伏，堪稱體育題材小說的經典之作。{1}

一、泰納的文藝理論

法國文藝理論家、史學家泰納（1828—1893），在他的重要文藝理論著作《藝術哲學》中，提出著名的三要素說，即種族、環(huán)境、時代三要素是構成精神文化、藝術創(chuàng)造的原始力量。作為藝術作品的重要特征，這三要素分別構成藝術創(chuàng)造的內部主源、外部壓力和后天動量。泰納強調運用實證論等科學方法揭示文學藝術作品與相關的天生永久的種族本能、地理和社會環(huán)境、時代精神之間的關系。在此基礎上，他進一步指出藝術要表現(xiàn)事物的主要特征，藝術家要運用自己的主觀創(chuàng)造性來補充那些現(xiàn)實中不完整的部分。因此衡量藝術作品價值的尺度包括，表現(xiàn)事物主要特征的重要程度、有益程度以及表現(xiàn)二者效果的集中程度。所謂效果的集中程度即藝術典型化，泰納認為其中應當包含三大元素，即具有顯著特征的人物、與人物性格相配合的情節(jié)以及使人物形象更為典型的風格。人物與情節(jié)共同影響讀者的內心，而作者運用的獨特風格技巧會愉悅讀者的感官。{2}只有三者的高度集中，才能“從藝術中獲得最大限度的更多的價值”③，實現(xiàn)文藝作品表現(xiàn)事物本質的根本目的。

二、泰納理論視角下的安吉洛體育題材小說

20世紀30年代初，年幼的瑪雅·安吉洛和哥哥被離異的父母 “郵寄”到阿肯色州斯坦姆坡斯小鎮(zhèn)與祖母、叔叔一起生活。當時的美國南方雖然已經廢除奴隸制，但是種族歧視的殘余勢力依然猖獗，整個社會仍舊貧窮落后。所幸的是，祖母秉承的非裔文化傳統(tǒng)、基督教信仰以及多年苦心經營獲得的在當?shù)仡H具影響力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不僅使作者受到良好的教育，而且磨礪了她堅忍不拔的個性品質，正如一位作家所評價的：安吉洛的生活是“艱難的優(yōu)雅”{4}。50年代她加入哈萊姆作家協(xié)會，結識日后成為她密友的詹姆斯·鮑德溫和馬丁·路德·金，并在金的指引下，加入黑人民權運動。1968年，金在她四十歲生日的當天意外遇刺身亡。極大的悲痛使她警醒，為紀念死者、鼓舞生者，在詹姆斯·鮑德溫的鼓勵下，她提筆寫作，完成了自己的成名之作《我知道籠中的鳥兒為何歌唱》。她打破以往黑人女作家被邊緣化的寫作傳統(tǒng)，使自己成為自傳的主角，用文學的筆觸記錄她所知所感的美國黑人生活。

該書第19章探討“被解放”的主題。場景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祖母雜貨店內擁擠不堪，從四面八方趕來的黑人通過鎮(zhèn)上為數(shù)不多的一臺收音機收聽喬·路易斯的一場生死攸關的拳擊比賽實況轉播。這些當?shù)睾谌?，強烈認同路易斯，他們齊心協(xié)力地和路易斯一起經歷著這場比賽的嚴峻考驗，把這場比賽理解為與私刑、拷打、被獵犬追趕等同的厄運。這段描寫不僅詮釋了無線電時代文化，而且解釋并證實了非裔美國人對于黑人運動員的英雄崇拜。{5}

1.人物。故事的主人公是美國拳壇黑人巨星喬·路易斯。1935年在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亞前夜，初出茅廬的路易斯代表美國迎戰(zhàn)世界重量級拳王意大利拳手普里莫·卡爾內拉。這位綽號“褐色轟炸機”的美國黑人選手，以其精湛的左右手組合拳技藝，稱霸拳壇十二年。他是美國歷史上打破種族歧視、塑造黑人良好形象、為黑人贏得更高社會地位的黑人英雄，他不僅僅是拳擊、體育英雄，更重要的是他是愛國主義、民族主義的卓越象征?？梢哉f，喬·路易斯身上凝聚了黑人種族典型的特點與傳統(tǒng)，飽含他們共同的成長苦難與爭取自由平等的強烈愿望。而在該書出版的20世紀60年代，正值美國民權運動的末期，這次比賽與當時盛行的時代精神產生共鳴，比賽對于美國黑人的鼓舞激勵作用自然不言而喻。在文中，喬·路易斯的一切行為活動都來自于無線電臺的實況轉播，他已經成為一種社會符號、一個種族偶像、一個時代典型，他的一舉一動牽動著每一位黑人的神經，人們對他的崇拜已經到了頂禮膜拜的程度，因為他的勝負決定著整個國家、種族的生死存亡。

2.情節(jié)。選取如此重大的體育競技賽事作為描寫對象，圍繞整個比賽的進程展開敘事，作者瑪雅·安吉洛運用了極其巧妙的敘事技巧。首先，就線索而言，虛實兩條線索交錯進行，相輔相成。一條是紀實性的體育情節(jié)，即無線電臺對比賽實況的客觀報道、如實解說。另一條是文學性的生活情節(jié)，即小店收聽現(xiàn)場“我”及“我們”的主觀活動，包括內心活動、所思所想、行為分析等。兩條線索相互交融，交相輝映，構成夾敘夾議的敘事結構，使比賽過程與聽眾感受形成良好的互動。從賽前聽眾對于比賽結果的必勝猜測到賽中雙方你爭我奪難決勝負的波瀾起伏，這些描寫不僅渲染了比賽的驚險紛呈，更凸顯比賽的重要意義。整個比賽過程中小店的莊嚴肅穆、大家的全神貫注以及一次次隨著比賽進展人們情不自禁地喃喃細語、悄然起立，無不充分體現(xiàn)出比賽的驚心動魄以及當時黑人在美國社會的失語狀況。另外，自傳傳者即敘事人的選擇也是構成情節(jié)的一個重要方面。文中的第一人稱敘事人“我”，是作者創(chuàng)造的角色，是由作者蛻變而成的虛構的人物。{6}一方面，“我”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比賽第三回合結束才登場，這樣讓讀者感到從故事一開始就有一雙全知全覺的眼睛一直在暗中全景客觀地注視這場比賽、觀看聽眾現(xiàn)場，推動現(xiàn)場評說。而“我”的另一面，是三十多年之后那個已經小有成就的作家，帶著奮起反抗的意識和愿望，見證、觀察、述說、分享著比賽帶給黑人群體的痛苦與歡欣。正是雙重線索與二元敘事人身份的運用使得整個敘事扣人心弦，使全文極具文學感染力。

3.風格。風格即選擇，創(chuàng)新運用適當寫作技巧構成了文學作品的獨特風格?，斞拧ぐ布鍢O具抒情描寫的天賦，在這篇小說中，她嫻熟地運用了美國非裔的“藍調”傳統(tǒng)和各種小說創(chuàng)作技巧。其語言溫婉清新，比喻、擬人、典故、諺語等各種修辭手段在文中比比皆是，機智幽默的聽眾對話與拳擊術語的準確運用形成強烈對比，不僅將比賽步步推向高潮而且使體育對于黑人種族的重要性這一主題逐漸深化。

在小說的開頭，作者運用背景描寫，從小店的每一縫隙都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青年人、女人、男人、小孩子、嬰兒”到“收音機的音量調到了最高”，極力渲染比賽在黑人心目中的重要性，而兩位聽眾帶著方音的充滿幽默的對比賽結果的預測“像劃過夜空中的閃電，給不安的氣氛帶來一絲快樂”。比賽正式開始后，作者便運用簡潔明快的語言描繪路易斯的拳手形象，并穿插聽眾的反應以揭示主題?！翱齑倘瓝糁蓄^部……又一左拳擊中頭部、右拳、又一左拳”，一個聽眾“像母雞似的咯咯高聲叫著”。詼諧的語言揭示了無情的現(xiàn)實——黑人受到白人的歧視。路易斯“上鉤拳打在對手下巴…… 又一短拳打在下顎”，周圍一片“低聲的贊同”?！坝忠蛔笕?，又一左拳，路易斯還未使用他那強有力的右拳……”“……第三回合比賽結束，女士們先生們”。這一最平常的稱謂激發(fā)了“我”的思考，“是否這位發(fā)言人意識到他正在稱呼全球專心傾聽‘權威報道’并為比賽緊張出汗、不停祈禱的廣大黑人”。平淡不驚的語言，卻是極其強烈的控訴——長久以來黑人一直受到不平等的社會待遇。場間休息時，很少有人來買飲料、小吃，他們在等待比賽結束后真正節(jié)日的到來，屆時就連那些教育她們孩子“轉過另一邊臉來讓人打”、逆來順受的老清教徒媽媽們也會買軟飲料慶祝。第四回合一上場，“路易斯被對手擠到圍繩上，被一記左拳擊中他的軀干、右拳擊中他的肋部，又一右拳擊中軀干下部……拳頭像雨點般落下，擊中他的軀干，好像路易斯要倒地?！边@時，“我的族人在呻吟，我們的人民在倒下。男人又會被處以私刑絞死，女人又會被伏擊蹂躪，男孩又會被鞭撻致殘?！薄昂孟袷鞘澜缒┤铡瓦B上帝也會憎恨我們，讓我們永遠砍柴挑水，沒有盡頭?！倍嗝幢瘧K的生活，多么強烈的追求平等幸福的愿望?！拔覀儾荒芎粑覀儧]有希望，我們只有等待?！苯K于“他離開圍繩，移向場地中心”，“看上去喬好像發(fā)瘋了，左勾拳…… 右勾拳……左刺拳……又一左刺拳……左交叉拳……右交叉拳……對手右眼流血無力防守，路易斯一記左拳擊中對手下巴，又一上鉤拳擊中對手軀體，對手倒地?！睕Q定生死的時刻到了，“裁判開始讀秒，1，2，3，4，5，6，7，…”“所有的人都在喊，‘不’”，“8，9，10，… 比賽結束…… 勝方是……世界重量級拳王……喬·路易斯”。簡短精煉的句子、獨到生動的語言使整場比賽一氣呵成、活靈活現(xiàn)，讀來讓人頓生身臨其境之感，不禁拍案叫絕。

“圣誕節(jié)般的”慶?！拔覀兪鞘郎献顝妷训娜恕被顒铀坪鯐恢毖永m(xù)，但是作者在結尾巧妙地回歸主題， “此時黑人在回家的窮鄉(xiāng)僻壤小路上被抓有些不合時宜”，暗示黑人爭取完全自由、平等權利的道路依然漫長、艱辛。{7}

三、結語

在談到自己的寫作時，瑪雅·安吉洛寫道：“我談論黑人的經歷，但是我總是在講述人類的狀況，在講述我們所能忍受、夢想、失敗以及幸免的狀況?！眥8}正因為如此，她被譽為“旨在提高美國道德標準人們的代言人”，以及“對提高黑人女權擴張主義寫作做出了重要貢獻”的作家。 她的這篇自傳體體育題材小說描寫歷史重大體育競賽，弘揚黑人種族傳統(tǒng)文化，幫助黑人種族更好地生存與發(fā)展。通過“情感體驗化”把自我主體的主觀感受、心理體驗與主人公的種種經歷融為一體，以真實的史學性與虛構的文學性有機結合，揭示黑人受歧視“現(xiàn)實”的殘酷與他們追求平等“夢想”的美好，以及二者之間的距離與沖突，既豐富了故事情節(jié)，又增強藝術感染力，深化了體育興、種族興這一主題思想。通過人物塑造、情節(jié)安排、風格選取等小說技巧的嫻熟運用闡釋了泰納所倡導的文學“本質”與“種族、環(huán)境、時代”的關系?？傊?，這篇自傳體體育題材小說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社會功能，發(fā)人深省、耐人回味。

{1} 趙凌河、王純菲：《中國體育文學研究》，遼寧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63—171頁。

{2} 泰納：《藝術哲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412頁。

③ 胡經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教程》第二版（上），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06-521頁。

{4}⑤ Robinson， Mary. Cliffs Notes on Angelou’s I Know Why the Caged Bird Sings，New York：Wiley Publishing，Inc. 1992，p31.

{6} 沃爾夫岡·凱瑟：《誰是小說敘事人》，白鋼、林青譯，《小說評論》1988年第2期。

{7} Angelou，Maya.I Know Why the Caged Bird Sings，London ：Virago Press，1984，p144—148.（文中小說引文為本文作者自譯）

{8} Pettit，Jayne.Maya Angelou——Journey of the Heart，New York，Puffin Books，1998，p56.

基金項目：本文為天津體育學院青年基金項目“20世紀美國體育題材小說研究”（20120112） 研究成果之一

作 者：宋衛(wèi)琴，天津體育學院體育文化傳媒系教師，研究方向：體育英語、體育文學。

編 輯：康慧 E？鄄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