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脂批中管窺《紅樓夢》后三十回情節(jié)

摘 要：《紅樓夢》一百二十回本，系曹雪芹未定稿之作，經(jīng)高鶚補作，始成完璧。然程高本雖有優(yōu)點，但同曹雪芹整體構想無論從思想還是藝術上相比，后四十回均有距離。本文試圖以脂批為依據(jù)，結合《紅樓夢》前八十回內(nèi)證，探索較為合理的情節(jié)及結構，使其成為主導特色更加鮮明的藝術作品，更具審美內(nèi)涵，更有藝術魅力。

關鍵詞：《紅樓夢》 脂批 后三十回 情節(jié)

《紅樓夢》作為我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深受人們的喜愛。《紅樓夢》流傳版本有十幾種，依據(jù)回數(shù)劃分主要有八十回和一百二十回。其中八十回本，系曹雪芹創(chuàng)作；百二十回，其中八十回屬于曹雪芹原創(chuàng)，后四十回乃高鶚所補。其中是否含有曹雪芹軼稿，有多少軼稿，依然在討論。然而就百二十回中的后四十回而言，無論是藝術還是思想，都同前八十回有很大差異。假設曹雪芹能夠把百二十回《紅樓夢》改定，那么這部巨著又會是什么面貌呢？這點我們可以從現(xiàn)存《紅樓夢》批語中管窺蠡測，為了更加接近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主導傾向，批語主要限定在早期抄本的脂評上。

一、脂批中的曹雪芹原創(chuàng)回數(shù)

早期《紅樓夢》抄本，主要有以下幾種：1.甲戌本又稱脂殘本。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因卷一第八頁下半頁有“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一十五字，指明所據(jù)底本年代，故名甲戌本。甲戌年，是乾隆十九年（1754）。存十六回，即一至八回、十三至十六回、二十五至二十八回。2.己卯本又稱脂怡本。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二冊總目書名下注云“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第三冊總目書名下復注云“己卯冬月定本”，己卯年，是乾隆廿四年（1759）。存四十回。即一至二十回、三十一至四十回、六十一至七十回（內(nèi)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原缺，系后人武裕庵據(jù)程高系統(tǒng)本抄配）。3.庚辰本又稱脂京本。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各冊卷首標明“脂硯齋凡四評閱過”。第五至八冊封面書名下注云“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故名庚辰本。庚辰年，是乾隆廿五年（1760）。原書一函八冊，每冊十回，其中第七冊注明原缺第六十四及六十七回兩回，實存七十八回。4.戚序本戚滬本。原為八十回，分裝二十冊。六十四、六十七兩回，十九、八十兩回回目，二十二回末等缺文都已補齊，十七、十八兩回已分開。5.蒙府本又稱王府本，因傳說其為清蒙古王府舊抄本，故名。題“石頭記”。原存七十四回，后人據(jù)程甲本抄配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及后四十回，在書前冠以程偉元序及總目，成為一百二十回全本。6.甲辰本又稱夢覺本、夢序本。題“紅樓夢”。因卷首有甲辰歲夢覺主人序故名。甲辰年，是乾隆四十九年（1784）。存八十回，全。7.舒序本因卷首有舒元煒序得名，又因舒序作于乾隆五十四年己酉（1789），亦稱己酉本。題“紅樓夢”。原本八十回，存第一至四十回正文及第八十回回目。8.楊本又稱夢稿本、楊藏本、全抄本。因楊繼振原藏，故名。題“蘭墅太史手定紅樓夢稿”。存百二十回，全。前八十回中有十五回是據(jù)程高本抄配，余六十多回根據(jù)早期脂本過錄后，又用墨筆據(jù)程本涂改。后四十回中有二十一回據(jù)程乙本，另十九回文字簡練而通暢，或據(jù)另一個初稿本，后以程高本校改。鄭慶山先生也以為：“（楊本后四十回）抄本雖僅四十回，卻繁簡不同。八十一——八十五，八十八——九十，九十六——九十八，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六——一百二十諸回，文字簡略，其余二十一回篇幅漫長。”可見傳世的版本主要有百二十回和八十回。

那么曹雪芹《紅樓夢》可能寫多少回？據(jù)程偉元和高鶚稱，當為一百二十回。程說：“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shù)年以來，僅積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擔上得十余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后起伏，尚屬接■，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紅樓夢》全書始至是告成矣?！睂τ诤笏氖?，二人稱基本忠實原著：“書中后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厘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舒元煒在舒序本序中說：“就現(xiàn)在之五十三篇，特加讎校；借鄰家之二十七卷，合付鈔肯。核全函于斯部，數(shù)尚缺夫秦關。返故物于君家，璧已完乎趙舍?！笨梢娨灿邪俣刂f，但流傳下來的多八十回，后四十回確系續(xù)作?？棘F(xiàn)存抄本書目可見，即使八十回小說，亦非曹雪芹改定。其中十七回、十八回，庚辰、己卯、列藏合為一回；七十九列藏本是一個長回，庚辰本把七十九、八十回分做兩回，但八十回沒有回目。根據(jù)曹雪芹的寫作慣例：“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保ā都t樓夢》第一回楔子）先寫出小說文本，再分出章回，擬定回目。綜上可見曹雪芹流傳下來的“定本”實際是七十八回。八十回后的文本、回目乃后人所加，包括舒元煒、程高等?！都t樓夢》最初傳抄的均不超過八十回，“庚辰秋月定本”抄本，尚且缺少第十九、第八十兩個回目。抄錄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的己酉本，已有“數(shù)尚缺夫秦關”的說法，依然只有八十回。舒序本成書的乾隆五十四年（1789），舒元煒在序中說：“核全函于斯部，數(shù)尚缺夫秦關。返故物于君家，璧已完乎趙舍?！币阎泻笏氖乩m(xù)書。周春說：“乾隆庚戌秋，楊畹耕語余云：‘雁隅以重價購鈔本兩部：一為《石頭記》，八十回；一為《紅樓夢》，一百廿回，微有異同。愛不釋手，監(jiān)臨省試，必攜帶入闈，閩中傳為佳話?！瘯r始聞《紅樓夢》之名，而未得見也。壬子冬，知吳門坊間已開雕矣。茲苕估以新刻本來，方閱其全?！庇挚芍缜锴∥迨迥辏?790）前己有抄本流傳。然而曹雪芹要寫多少回？八十還是一百二十回？二十七回寫王熙鳳要帶走紅玉作丫鬟，紅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們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奔讉龋骸扒蚁当拘谋疽?，‘獄神廟’回內(nèi)方見?！备迹骸凹樾版矩M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后篆兒，便是確證。作者又不得有也。己卯冬夜?！备迹骸按讼滴匆姟瓫]’‘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倍呋睾笤u：“鳳姐用小紅，可知晴雯等埋沒其人久矣，無怪有私心私情。且紅玉后有寶玉大得力處，此于千里外伏線也?！笨梢姾笪臅歇z神廟情節(jié)，而在程高本沒有。類似情節(jié)根據(jù)批語中當有，而八十回、百二十回都沒有。小說要多于八十回無疑。庚辰本第二十五回眉批說：“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僧道蹤跡虛實；幻筆幻想寫幻人于幻文也。壬午孟夏雨窗?！泵鞔_指出全書全部有百回。第四十二回回前總評說：“釵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余，故寫是回，使二人合而為一。請看黛玉逝后寶釵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謬矣?！比嘶貢讶种挥杏?，若九十回則余得太多，百二十回則不足三分之一，只有百回才會合乎回前評。實則百，乃是極大數(shù)字，也全書就百回。第二十一回總評（庚辰本第二十回之末）：“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后卅回，猶不見此之妙。此曰：‘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后曰：‘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七十回加三十回恰足百回。當然百回也可能是個約數(shù)。

二、脂批中的后三十回若干重要情節(jié)

《紅樓夢》百二十回本，主要指程高本，含刻本及其抄本。它們能夠在眾多續(xù)作、補作中廣泛被讀者接受，相對于其他續(xù)作，自有其高明之處，無論喜歡與否，百二十回作為一個歷史的存在，自有其價值。首先程高本基本完成了曹雪芹未完成的悲劇故事，展示了生活、社會、人生的悲劇?！都t樓夢》第一個層次敘述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揭示愛情的悲劇。百二十回本基本完成了這個設想。黛死釵嫁，寶玉出家，這個悲劇性的結局，在小說前半部十幾回里就通過文本信息暗示出來了，如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第一出《豪宴》。（己卯注：《一捧雪》中，伏賈家之敗。）

第二出《乞巧》。（己卯注：《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第三出《仙緣》。（己卯注：《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

第四出《離魂》。（己卯注：伏黛玉死，《牡丹亭》中。）（按：庚辰本錯簡，然首句亦作“伏黛玉死”，蒙府本同。夢序本作“伏黛玉之死《牡丹亭》”。唯有正本作“《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是。）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jié)、大關鍵。

己卯和庚辰都看到文本中暗含的黛玉之死，而程高本恰恰展示了黛玉“焚稿斷癡情魂歸離恨天”，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寶玉出家，在文本中也有暗示，寶玉同黛玉吵架時常說“出家做和尚”，批語：“伏線?！逼浯?，《紅樓夢》中，社會悲劇在于借助家族衰落，揭示歷史規(guī)律。像十七、十八回點的第一出戲，己卯注“賈家之敗”。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皆有照應的?！奔仔鐐龋骸霸鐬橄掳氩糠！钡诙亍奥犌膶氂裎蚨U機 制燈謎賈政悲讖語”有“猴推子身輕站樹梢”，庚辰注：“所謂‘樹倒猢猻散’是也?！钡谌齻€層次，便是展現(xiàn)了人的悲劇。如：

第一回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甲戌側：寧榮既敗之后。）

蛛絲兒結滿雕梁。（甲戌側：瀟湘館、紫蕓軒等處。）

說什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甲戌側：寶釵、湘云一干人。）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甲戌側：黛玉、晴雯一干人。）

展眼乞丐人皆謗。（甲戌側：甄玉、賈玉一干人。）

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甲戌側：柳湘蓮一干人。）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甲戌側：賈赦、雨村一干人。）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甲戌側：賈蘭、賈菌一干人。）

人生轉瞬的悲歡、榮辱的巨大反差；尋求自己滿意的人生方式的不自由，像妙玉，一如第五回中警幻仙子紅樓曲中唱到的“可憐金玉質，終陷泥淖中”，“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好一似無暇白玉遭泥淖。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所以百二十回本尤具獨到價值。

對照這部書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依然有很多不盡如人意之處，前后思想的變化，情節(jié)上的種種矛盾，都使得對此書喜愛的讀者意圖去探求更合理的文本，尤其是符合作者曹雪芹整體創(chuàng)作趨向的小說文本。這里主要依據(jù)的是廣義脂批的外證和作品本身的內(nèi)證，嘗試作出較為合理的解讀與推測。吳世昌先生說：“對脂評本（脂京本）的組成，及其不同組成部分的底本的年代進行分析?！彝ㄟ^研究評語得來的任何結論，還必須從小說本身得到內(nèi)證，或者從作者同時代人的著作中得到外證才能成立?！惫P者極為贊同吳先生的方法。

相對而言，百二十回本續(xù)作依然有很多為人所詬病之處，如人物思想前后的巨大反差，像從不說“混賬話”的黛玉，在八十二回卻勸寶玉讀八股文參加科舉：“你要取功名，這個也清貴些。”八十一回寶玉道學象、講天理人欲、向巧姐灌輸《列女傳》等封建正統(tǒng)思想，這些前后裂痕是無法彌合的。還有蘭桂齊芳式大團圓的結局，也極大地削弱了作品悲劇性的藝術魅力。之所以采用脂批，因為作為脂批主要的撰寫者脂硯齋、畸笏叟，其獨特身份引人關注，他們可能是曹雪芹的叔父輩，或者親友，曾經(jīng)影響過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并且，他們都曾讀過曹雪芹的全部未定稿，評點更加貼近曹雪芹的主導傾向，也更合乎藝術真實。庚辰本第二十五回眉批說：“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僧道蹤跡虛實；幻筆幻想寫幻人于幻文也。壬午孟夏雨窗?！薄叭俊蔽炊ㄊ指?，批點者全部閱過，并且指出通靈玉祛邪情節(jié)的獨特價值在于“幻”。并通過評點暗示后文關節(jié)，第二十一回總評（庚辰本第二十回之末）：“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后卅回，猶不見此之妙。此曰：‘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后曰：‘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币虼耍灾鳛橐罁?jù)大體可信。

下文將依據(jù)脂批，參照其他批點者的評語，結合小說文本，對八十回后的主干情節(jié)做出較為合理的推測。首先是寶黛釵的愛情和歸宿。黛死釵嫁，尤其是黛玉焚稿斷癡情，魂歸離恨天，舒蕪先生以為系曹雪芹原稿。黛玉的死是合乎作者原設計的，薄命司里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仙曲演紅樓夢：“可嘆停機德，（甲夾：此句薛。戚夾：樂羊子妻事。）堪憐詠絮才，（甲夾：此句林。）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甲夾：寓意深遠，皆非生其地之意。）”因恨離魂。寶釵贏得了婚姻，但沒有贏得幸福。寶釵歸宿如何？上面判詞“金簪雪里埋”，配合的圖畫是一股金釵。金釵乃雙股合一，一股意味著孤身一人；“雪里埋”似乎還暗示賈家破敗后生活無著，忍饑受凍，甚至凍死。為何孤身一人？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便權當他們死了，毫無牽掛，反能怡然自悅?！备阶ⅲ骸按艘鈪s好，但襲卿輩不應如此棄也。寶玉之情，今古無人可比固矣。然寶玉有情極之毒，亦世人莫忍為者，看至后半部，則洞明矣。此是寶玉三大病也。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后文方能有‘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寶玉一生偏僻處?！迸c者指出后文寶玉終于勘破紅塵，棄家而走。懸崖撒手可能是因饑寒難耐而跳崖結束生命，回到青峰下，亦可能在痛苦中煎熬，歷經(jīng)人世種種苦樂死去。獨自一人的寶釵機緣巧合，嫁給了賈雨村。第一回“玉在匣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甲戌本側批：“表過黛玉，則緊接上寶釵?！薄按龝r飛”一則言寶釵待價而沽，二則賈雨村字時飛，說明寶釵和賈雨村有密切關系。第三回賈雨村補金陵應天府，甲戌旁批“因寶釵故及之”。因為寶釵才寫到他，后來雨村升職，寶釵便再嫁入雨村家，借助這一關系，小說完成了從賈雨村開始，再用賈雨村收束的構思。第四回甲戌、庚辰批：賈雨村面對門子對質當年葫蘆案，“起用‘葫蘆’字樣，收用‘葫蘆’字樣”，“又伏線千里”。

賈寶玉是書中的主角，百二十回本讓他在中舉后飄然離去，從美學思想上講是屬于功成身退的結局，參加科舉追求仕途，更和曹雪芹的初衷相背離。脂批在前八十回批點中暗示原書必有的情節(jié)：“獄神廟慰寶玉”和“懸崖撒手”。獄神廟相會人物有：寶玉、王熙鳳、紅玉、茜雪、賈蕓。二十四回寫紅玉容貌，二十五回展示紅玉性格，紅玉道：“也不犯著氣他們。俗語說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 ，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甲眉：“紅玉一腔委屈怨憤，系身在怡紅不能遂志，看官勿錯認為蕓兒害相思也。己卯冬?！奔酌迹骸啊z神廟’紅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嘆嘆！丁亥夏?；僳拧！奔t玉系心寶玉，希圖引起注意。后被鳳姐要去，跟隨鳳姐，下文二人入獄，因而紅玉就有了以婢女身份探監(jiān)的可能，也就有機會營救二人出獄，紅玉的重要性在此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二十七回寶釵以為茜雪“素習眼空心大，最是個頭等刁鉆古怪的東西”，看出她聰明機靈，善于隨機應變。二十七回鳳姐兒要領走紅玉，紅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們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奔讉龋骸扒蚁当拘谋疽?，‘獄神廟’回內(nèi)方見?！备迹骸凹樾版矩M是小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后篆兒，便是確證。作者又不得有也。己卯冬夜?！备迹骸按讼滴匆姟瓫]’‘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倍呋睾笤u：“鳳姐用小紅，可知晴雯等埋沒其人久矣，無怪有私心私情。且紅玉后有寶玉大得力處，此于千里外伏線也。”“大得力”即靠紅玉等營救他們，重要性可見一斑。程乙本在八十八、九十二、一百零一、一百一十三回提到紅玉和賈蕓，她淪為普通丫鬟，和賈蕓倒了一回鬼，沒寫結局。這顯然沒有領會原作者意圖，長篇小說嚴密的構思也被忽略了。茜雪八回出場，二十回庚眉：“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彼氖胤謩e寫到鴛鴦向平兒提到“死了的可人和金釧，去了的茜雪”，然作者還有重用之處，非隨意寫人。寶玉靠誰營救，中介之一，便是賈蕓。二十四回地痞“醉金剛”見到賈蕓“原來是賈二爺”，庚側：“如此稱呼，可知蕓哥素日行止，是‘金盆雖破分量在’也?！彼沸姓保瑸槿诵㈨?，本回：“賈蕓恐他母親生氣，便不說起卜世仁的事來?！备齻龋骸靶⒆涌删?。此人后來榮府事敗，必有一番作為?！庇泻巫鳛?？營救寶二爺，且看他和寶玉關系：寶玉和他很投緣，見他很漂亮，寶玉笑道：“你倒比先越發(fā)出挑了，倒像我的兒子?！边@為后文鋪墊。作為一介書生的賈蕓是無力救人的，依靠的便是“醉金剛”。醉金剛雖為潑皮，實則極具俠義精神，被評為義俠，二十四回回前批庚：“夾寫‘醉金剛’一回是書中之大凈場，聊醒看官倦眼耳。然亦書中必不可少之文，必不可少之人。今寫在市井俗人身上，又加一‘俠’字，則大有深意存焉?！边@個深意就是拔刀相助。另外他還是膽略過人的豪杰，結交皆是豪杰。二十四回賈蕓心下自思：“素日倪二雖然是潑皮無賴，卻因人而使，頗頗的有義俠之名?！倍幕馗齻龋骸八淖侄ㄔu，難得難得，非豪杰不可當?！辟Z蕓笑道：“老二，你果然是個好漢，我何曾不想著你，和你張口。但我見你所相與交結的，都是些有膽量的有作為的人，似我們這等無能無為的你倒不理?！庇挚煽闯瞿叨懧裕浣挥芽赡苡歇z卒、綠林好漢，足以營救寶玉、鳳姐。那么寶玉因何入獄？是受人牽連。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皆有照應的?！奔仔鐐龋骸霸鐬橄掳氩糠！薄按耸陆杂珊J廟內(nèi)之沙彌新門子所知，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業(yè)。后來到底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fā)了才罷。”甲戌側：“至此了結葫蘆廟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線?！毖床葺讶嗣?，負案在外，門子回來可以告發(fā)報仇，正應以“葫蘆結”；鳳姐平日謀財害命，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后有了這樣的事，便態(tài)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奔仔缱ⅲ骸耙欢问帐斑^阿鳳心機膽量，真與雨村是對亂世之奸雄。后文不必細寫其事，則知其平生之作為?；厥讜r無怪乎其慘痛之態(tài)，使天下癡心人同來一警，或可期共人于恬然自得之鄉(xiāng)矣?！弊鳛榧胰说膶氂褚餐耆鞘茗P姐等人累，不幸入獄。出獄后的賈家日益衰敗，甚至連寶玉也忍饑耐寒。庚辰本第十九回，寫賈寶玉到襲人家，“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有批語說：“補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與下部后數(shù)十回‘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可為后生過分之戒。嘆嘆！”歷經(jīng)人生多極，感受豐富的寶玉，終于完成了在人世的心靈歷程，第一回僧道二人點撥石頭：“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奔仔鐐龋骸八木淠艘徊恐偩V?！比淌懿蛔∪碎g痛苦，加之勘破紅塵，寶玉便“懸崖撒手”了。

王熙鳳，百二十回本說她在病中歸到什么“冊子”里，似乎和判詞中回到離恨天薄命司之金陵十二釵相合。實際上一看前文暗示和判詞便知這樣處理并不合作者意圖。第五回金陵十二釵圖，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鳳，其判詞曰：“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甲夾：拆字法。）哭向金陵事更哀?！兵P本神鳥，可背景卻是冰山，并不可靠，暗示鳳姐所托非人，然才高自恃，依然和夫君一樣難以依靠。賈家注定敗落，無力回天的鳳姐只能忍受煎熬，第二十一回總評（庚辰本第二十回之末）：“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后卅回，猶不見此之妙。此曰：‘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后曰：‘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币彩菍υ炷跆嗟囊环N懲罰。對賈璉，甲戌批點：“一從二令三休。”從小心依從到仗勢命令，可依然管不住好色貪財?shù)馁Z璉，兼之賈璉受夠了頤指氣使的鳳姐，在賈家敗落后，便把她“人木”了。被生活拋入底層的王熙鳳過著最為艱難的日子，每天在痛苦中回憶過去的輝煌，想金陵故土，然有家難回。她就在這種地獄般的環(huán)境中走完了人生，終于回到離恨天，回到情榜中。從批點中，還可以知道，曹雪芹未定稿中還有寶玉和金陵十二釵離恨天上聚首，經(jīng)仙姑品評各人，每人都同中有異，己卯本第十九回雙行小字夾批中有：“后觀情榜評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笨梢姎w結完情榜，才有一個完滿的結局，才能成為悲劇性更加突出，打破以往套路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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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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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乾隆百二十回抄本紅樓夢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作 者：韓麗霞，赤峰學院講師，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李忠偉，文學博士，赤峰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