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入我們眼中的風景通常都沒有什么不一樣,在我看來,山水相依的地方就是物華天寶之地。站在某種高度,會體驗到凌空之上的闊達,抵達某種深度,就有了身心俱輕的逍遙。
又一次登臨蛇洞山,一種飛升之感頓時在心胸間涌動。遠處有淺山的暗影,峰戀起伏,含波凝翠。山下是層疊的新綠,在清風下起舞,滿目的斑斕。而更遠處的雅魯河,似一首月白的長調(diào)蜿蜒而下,帶著大森林的地脈的生機,卻又是不事張揚的沉靜。
遠游的意義到底是什么,似乎有些無從說起,但是至少在此刻,它使人心境通透,感覺也隨之細膩和充盈了起來。
從地理位置上看,碾子山區(qū)位于嫩江平原的盡頭和大興安嶺的余脈之間,海拔400余米的蛇洞山緩沖了平原與高地之間的落差,而在地圖的曲線上,它是黑龍江省的最西部,是內(nèi)蒙古與黑龍江之間的省界。
這樣的一方水土似乎有著天賦的人文色彩,雖然它是未經(jīng)雕琢的——山就像一塊龐然渾樸的巨石,水像一縷迢迢不斷的凈色的玉帛,但是在一次次接近它之后,就能夠發(fā)現(xiàn),有一種原生態(tài)的凝重蒼遠總是在山水間漂浮,像是蓄積已久的能量,在游人的眼中跳蕩不已。
一座城市的興起,可以是幾百年,也可以追溯到上千年,有文字的歷史終歸是局限的。但是有些痕跡卻硬是掙脫了史書長卷的拷問和圈點,在冰河紀之后,在青銅色的冶金時代之前,長石斑巖、變質(zhì)凝灰?guī)r打制的拙樸的石器就已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閃爍著聰慧和天然的質(zhì)地。那些線條簡單、紋理粗糙的原始的器物或者鋒利,或者粗鈍,它們傳達著鴻蒙歲月泥濘、清苦的生存法則,傳達著語言尚未萌芽的年代古老的意象,它們是有意志的符號。隔著沉睡了一萬年的距離,石的冰冷還在,重量和力度還在。
可以想象,在這樣的一個植被茂盛、水脈豐密、背倚青山的混沌初開之地,是一個漁獵織耕的天賜福地。曾經(jīng)的猛犸象、東北野牛、盤羊、普式羚羊在這里生息繁衍,成為先人長矛下取之不竭的獵物。剛剛行走在天地間的人類,一定是散發(fā)赤足,身披獸皮,經(jīng)常使用工具的雙手磨出了厚厚的老繭,古銅色的皮膚散發(fā)著野性的光澤。他們站在寂靜的原野上,嗅著泥土的氣息,感受陽光的味道,他們信仰石器和火,他們的生活充斥著危險、艱難,卻又是自由而且寧靜。
時光荒蕪了數(shù)千年,甚至更久,這里赫然筑起了一座連綿數(shù)千里的界壕——金兵為了抵御蒙古人的侵犯建了這個史上罕見的浩大工程。在這個地貌奇特的淺丘陵地帶,一旦跨越了金長城就可以直指水草豐美、地域廣褒的嫩江平原。想必當年蒙古、女真這兩個能騎善射,窮兵黷武的民族在此對峙,曾經(jīng)有過無數(shù)的征戰(zhàn)與廝殺。
站在金長城上,一抬眼就可以望到內(nèi)蒙古境內(nèi)一個叫做成吉思汗的鎮(zhèn)子,據(jù)說那里曾經(jīng)是蒙古軍隊駐扎之所。而就在此時,站在風化了的金長城上,遙想古戰(zhàn)場上的馬蹄得得,士兵的搖旗山呼,血染戰(zhàn)袍的喋血殺伐,不禁為一個大時代的壯烈所震撼。
一道落敗的長墻能夠證明什么,一座殘存的邊堡又在宣告著什么,是為了爭奪生存的權利還是討還一個民族甚至只是一個姓氏的尊嚴,或者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征服。征服或者被征服,從來都是歷代王朝無法擺脫的宿命。
曾經(jīng)折戟沉沙的水畔,歷史的烽煙被一筆帶過,滄桑遠逝,在此地出土的兵刃、箭器、鎧甲的寒光亦只是凜然地顯露出冰山一角,唯有天馬行空的猜想在后人的心底纏繞不去,一任鋪排。
山城最樸實的語言,始終是石頭,造物賦予了石頭堅硬、頑強、清潔的品性。在舊石器遺址,還發(fā)掘了燧石、石髓、砂石以及瑪瑙等打造的稀有石器,而碾子山也因為其可制碾,磨而得名。在大山深處,青石、大理石資源豐富,最堪稱奇的,當屬由火山碎屑巖化而成的麥飯石。這些品質(zhì)各異的石頭經(jīng)歷了上億年的沉淀、風化和侵蝕,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地質(zhì)演變,負載著時間的重壓,竟然最終化腐朽為神奇,成就了石文化的傳奇,那正是山城的精髓和靈魂所在。
走在世紀廣場的麥飯石甬道,走向文化長廊,走上重山園花崗巖鋪就的百級石階,走進蘊含九數(shù)的生態(tài)園林,這些石文化演繹出的造物之美因此就有了文明支撐的氣質(zhì)神韻。山城的文化積淀猶如腳下堅實厚重的石板,承受了歷史車轍的碾壓,也承載著托舉過去和未來的氣度與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