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見過眾議院議長詹姆斯·布萊恩這位鐵石心腸的老政治家掉過眼淚。但是他坐在眾議院里,當著所有議員和列席人員的面,任由眼淚滑落,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不過1874年的那一天,眾議院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也都流下了熱淚。不分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內(nèi)戰(zhàn)中傷痕累累的老戰(zhàn)士,還是政壇上的猛士,都默默地坐著聆聽這位來自密西西比州的新議員發(fā)出的請求。他的發(fā)言簡潔明了,徑直呼吁南北方的友愛和睦、公平相處,渾厚磁性的聲音觸動了在座的每位聽眾的心。
是啊,所有人都被感動了,因為這位密西西比的盧修斯·拉馬爾是以馬薩諸塞州的查爾斯·薩姆納之名發(fā)出和解呼吁的。薩姆納是最不愿與南方和解的共和黨激進派,他使重建時期成為南方人永遠忘不了的一個黑色噩夢。來自南卡羅萊納州的眾議員布魯克斯10年前縱橫捭闔的一場陰謀,加速了薩姆納的撒手人寰,布魯克斯也因此成為南方的英雄人物。現(xiàn)在,薩姆納已經(jīng)不在人世。而拉馬爾在內(nèi)戰(zhàn)之前,是出了名的咄咄逼人的激進派,又來自南方腹地,現(xiàn)在卻站在眾議院發(fā)表令人感動的悼文,哀悼薩姆納!
拉馬爾面對鴉雀無聲的聽眾說:
薩姆納在去世前,就認為南北方互相爭斗和猜疑的因素已經(jīng)不復存在?!@難道不是南北方絕大多數(shù)人民共同的心意嗎?——如果它還不是,我們難道不該有此心意嗎?……我們難道不應該在這位人性溫情與仁愛的最熱切呼吁者的遺體面前,將只能生出一個又一個誤解與猜疑的種種成見拋開,坦白承認雙方都熱切希望在感情上和在心里都團結一致嗎?希望我們今天悼念的這位偉大的死者,他的靈魂會起于地下,對雙方說話,講起目前可悲的不和,他的聲音會抵達這片遼闊土地上的每一顆心底:“我的同胞們!去了解彼此吧,你們將會相互熱愛!”
全場一片寂靜,這是沉思的寂靜,也是震驚的寂靜。接下來是轟鳴般的掌聲久久不息?!拔业纳系郯?,這是怎樣的演說??!”來自紐約的眾議員萊曼·特雷梅恩對賓夕法尼亞的“鐵人”凱利說,“它會里巷皆知的?!?/p>
在美國政治史上,很少有演說會取得如此立竿見影的成功效果。第二天,拉馬爾就被提升為議會乃至全國的一流人物。最重要的是,它標志著南北方關系的一個轉(zhuǎn)折點。薩姆納悼詞發(fā)表的兩周之后,密蘇里州的卡爾·舒爾茨在波士頓上萬名市民面前將拉馬爾稱贊為南北關系新時代的先知?!恫ㄊ款D環(huán)球報》將拉馬爾的這個演說稱為“內(nèi)戰(zhàn)之后,來自南方的最有意義也最讓人滿懷希望的講話”。
不可避免的是,南方和北方都會對它誤讀。北方人里面,那些政治權力有賴于維持對南方叛亂各州的霸權的人,抵制所有重修舊好的努力。詹姆斯·布萊恩的眼淚擦干以后,這樣寫道:南方的一位代表對薩姆納的悼詞熱烈而洞若觀火,并有技巧地摻入了對薩姆納——像約翰·衛(wèi)斯理一樣——認為是一切惡事之和的辯護,這確實是天才的表現(xiàn)。
在南方人中,那些認為查爾斯·薩姆納代表了戰(zhàn)前廢奴運動和戰(zhàn)后重建中最惡劣典型的人,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密西西比的一些主要報紙,都猛烈批評拉馬爾,還有他的一些老朋友也聲稱拉馬爾出賣了南方的原則與榮譽。拉馬爾寫信給妻子說:
這里的人都不認為我有辱南方的旗幟,但是南方的新聞媒體卻竭力潑我臟水?!覀兊娜嗣裨馐芰颂嗤纯啵?jīng)歷了太多他們?nèi)绱诵湃蔚哪菐腿说谋撑?,所以他們對南方人向北方提議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件事都心生懷疑,也是很自然的。我知道至少這一次我是為南方盡了心意……我在原來是一片仇恨之地喚醒了同情心。如果南方責難我,即便我對此的不滿很介意,我還是無怨無悔。一想到我為南方做了好事,我就會振奮起來?,F(xiàn)在是服務大眾的人替南方盡力的時候了,同時也不該只顧考慮南方的惱怒感受?!抑粫榱四戏降母l矶Γ绻戏饺嗣癫毁澩?,我會平靜地退回私人生活中去。
(摘自北京大學出版社《肯尼迪:信仰在風中飄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