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竹清風(fēng)的模樣】
西朵經(jīng)常想起第一次見浩展的那個飯局。
那時,西朵美院畢業(yè),找了一陣工作終沒頭緒,順勢在家看書聽音樂畫畫。不出3個月便窮困潦倒。
好在一幫同學(xué)不忘舊時情分,吃吃喝喝時總不忘拉上她。西朵也不客氣,吃完謝了同學(xué)回家,接著朝女凡·高的方向奮斗。
那次,做東的是皮豆,一直追西朵未遂的校友。
仍是一桌子在現(xiàn)實的圍追堵截中情緒憤懣的青年男女,大聲地批評著社會的殘酷,討伐著人情冷暖……西朵依舊不說話,吃了水煮魚又吃小龍蝦,及至溝滿壕平,猛然抬起頭來,看到一雙笑吟吟的眼睛。
西朵細長的眼翻了一下,手卻不停,筷子伸出去挑小小拼盤里的腰果。不知為什么,手有點抖,就是夾不上來。
那雙纖長的手伸了過來,把小碟子端到西朵面前。西朵紅了臉,放下筷子,打量起不吃飯、專餐秀色的男人——瘦竹清風(fēng)的模樣,目光卻是挑釁般明亮。
西朵不甘示弱地看過去:“可以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嗎?”
“你猜猜!”男人露出很白的牙齒。
“反貪局的,專管多吃多占的!”
男人撲哧笑了出來:“你好像很喜歡向日葵吧?”
西朵愣了一下,抬手晃了晃手機笑了。手機上墜著一個小小的向日葵花的吊墜。
皮豆卻不知從哪鉆了出來,滿臉通紅:“西朵,今天你能來,真給哥們兒面子……對了,這哥們兒你認識不?他是鄭浩展,我發(fā)小……”
【愛情本來就像感冒】
慢慢地,西朵蹭吃蹭喝的場合常常會碰到鄭浩展。西朵輕言:“難不成,你也做‘濟公’?”
鄭浩展做了個噓聲:“別讓人聽見,保密!”
西朵笑成了一朵花,埋下頭繼續(xù)大快朵頤。
幾個回合下來,西朵赴飯局時,先找瘦竹清風(fēng)的那個人。不見,心里倒空落落的。
西朵終于放下文藝女青年的架子,在廣告公司謀了份平面設(shè)計的工作,便也停止了四處討吃的生活。皮豆再打電話進來,西朵懶懶地答:“不去!”
皮豆急了:“人家浩展都把飯局張羅起來了,你要是不來,我們還吃個什么勁呢!”
西朵放下電話,心神不定。
電話再響時,是鄭浩展。“想請你吃飯……”
“當(dāng)我是豬嗎,只認吃?”話一出口,西朵的臉騰地紅了。
鄭浩展大聲笑:“如果是倒好了,省了我多少心思!”
“其實‘濟公’一直都買單,是嗎?”西朵恍然大悟。
“所以呀,你快點答應(yīng)單獨接見我,也省得那幫子人一頓頓白吃白喝!”
愛情本來就像感冒,是突發(fā)的,一旦得上了,便風(fēng)馳電掣。
【像一片羽毛落到了另一片上】
鄭浩展是電信工程師,盡管他詳細給西朵講過他的工作性質(zhì),但每次見到那些上樹爬桿架電線的人,西朵就仿佛看到了鄭浩展。
鄭浩展出外勤,不知倒到哪里的鄉(xiāng)間草垛上,發(fā)來一條消息:“天上新月如鉤,地上相思如潮。替你呼吸一口鄉(xiāng)間的空氣,西朵,打開窗看看月亮吧!”西朵就真的跑到陽臺,看一彎新月。想象著他背靠草垛發(fā)短信給她的樣子,微微笑著癡在那里。
突然想給鄭浩展做頓飯,西朵笨手笨腳地在廚房里忙。及至浩展站到了門前,西朵的菜連個影子都沒有。浩展嘆了口氣。解開西朵身上的圍裙系上,不熟練,卻很細致。切蔥時,回過頭來做鬼臉:“你很像一根蔥!”西朵低頭瞅自己,白的褲子,草綠色的小衫。
西朵輕輕貼上去,輕輕吻了下鄭浩展,兩唇相碰,像一片羽毛落到了另一片上。
鄭浩展瞅著西朵的眼睛說:“我的最大理想就是找一片地,種上幾畝向日葵,然后蓋上幾間房子,養(yǎng)一院子雞,生一群孩子。”
西朵遮掩著眼底的欣喜,巧笑嫣然:“你骨子里很農(nóng)民。”
浩展擁了過來:“我只想土土地愛你!”
那一刻,西朵一生都會記得。
【天長地久都是諾言】
公司要進行業(yè)務(wù)考核,然后派人出國去深造,浩展興致勃勃備戰(zhàn):“這是一個機會?!?/p>
西朵淡淡地說:“那你好好把握!”
她知道浩展會考上,他是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所以,當(dāng)浩展興沖沖說他通過了考試時,西朵眼里并沒有火花凋,只是緊緊地抱住他,生離死別一樣。
臨行前一天,兩個人一起吃了飯,十指相扣,逛了夜市。路過花店,浩展進去,買了一束百合。
他說:“很遺憾,沒有賣向日葵的!”
西朵瞅了一眼花店里姹紫嫣紅的各色花卉,低下頭,百合的香味清淺地浮在空氣里,一點點碎掉。
出關(guān)的時候,浩展使勁擦著西朵流不完的眼淚:“回家打開電腦看看。”
是一幅PS的桌面,西朵終于明白了浩展經(jīng)常在電腦前躲躲藏藏做什么了:金黃色的向日葵前,站著兩個孩子,高個的男生穿瘦小局促的西裝,女生穿著月白的長褲,草綠的小衫。兩個人目視前方。西朵的淚翻江倒海涌上來。
打開信箱,西朵寫道:等你,還有你的向日葵!
西朵堅信,她和浩展是有明天的。天長地久都是諾言,何況只3年的分離。
【心空成了一座城】
皮豆又開始叫西朵去吃飯了,他說:“再不出來走走你就成化石了。”
只是吃飯的人剩下了兩個。
皮豆喝醉了酒說:“我真是引狼入室啊,我咋就沒看出來他鄭浩展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說到浩展,西朵的目光會有一點黯然。皮豆說洋妞怎么怎么開放,又說男人都是肉食動物。浩展能一直素著嗎?想到這些,西朵的酒喝得愈發(fā)兇猛了。這時電話響起,是浩展,西朵硬著舌頭說不清話,電話被皮豆接了過去,他說:“哥們兒,你就別操心了,不是有我嗎?”說完,掛了電話。
第二天,西朵醒來已是午后,隱約記得浩展來過電話。查了記錄,果然。愣了好一會兒,打過去,是個甜得發(fā)膩的女聲,分不出是不是洋妞。西朵下意識掛了電話。那邊正是深夜,一切都很明了。她卻不甘心,等他來電話解釋。然而,一個下午,電話死一樣寂寂無聲。后來,電話熱鬧了起來,也都是皮豆的聲音,跳著跑進她的耳朵里,把等待攪得亂七八糟。
那等待終沒了結(jié)果。
時光如一樹一樹的花開。春天來時,西朵走過花市,恰好有賣各種花草種子的。西朵停腳問:“有向日葵種子嗎?”
籽粒很小,西朵寶貝似的握在手心里?;氐郊遥伊诵』ㄅ?,栽了進去,然后洗手攤開一張素箋給浩展寫信說:我種下了26個向日葵的種子,再有26個月你回來時,會吃到香香的瓜子……”沒說等他,也沒說其他,像老友,單單是問候。
一盞清燈,半窗月色,向日葵抽出小小的圓葉子時,浩展沒了消息。西朵又寄了封郵件:“信收到?jīng)]?”
很快,浩展回了郵件:收到,你好像不開心。
八個字在西朵心里翻來滾去,讓她沒了說話的欲望。
西朵關(guān)機,耳朵單等著電話打過來,可是沒有。手機上小小的向日葵掛墜晃來晃去,一如西朵煩亂的心。再開電腦,郵件數(shù)是零。
時間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時間也是一場一場的枯萎。
只是西朵不明白,從前說只想土里土氣愛她的人,是落進了別的女人的懷抱,還是落進了時間的河流里,淡忘了愛情?
【向日葵的花語是崇拜和等待】
皮豆往西朵這兒跑得勤了,那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浩展給我發(fā)了照片,身邊好多漂亮妹妹?!?/p>
西朵不做聲,心里伏著一個巨大的黑洞,扔下一個星球,也沒有了回響。
浩展在西朵的心里模糊了他的樣子時出現(xiàn)了,門鈴輕響,兩個人站在了門里門外。
浩展說:“你還是老樣子。”
西朵笑:“一切都是老樣子。”她不看浩展,使勁盯著窗臺上那盆向日葵。時光就像那些生長過的向日葵,愛情也像,盡管它依舊是一株向日葵,卻被時光改變了形狀。
良久,西朵說:“我要結(jié)婚了,給你張喜帖吧。”
浩展苦笑:“皮豆已經(jīng)拿了喜帖給我,只是來祝賀你?!?/p>
西朵也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沁了出來。
“我一直以為你會等我……”浩展囁嚅。
“為什么深夜里會有女人接我的電話?為什么不寫信、不打電話,甚至連郵件也只是幾個字?為什么不讓我感受到你的溫度?”浩展把西朵抱在懷時,西朵心里的黑洞如一個衰敗的能量場一般分崩離析,眼淚鋪天蓋地傾瀉下來。
浩展離開后,西朵呆了好久,耳邊一直回響著浩展的話:“女人?哦,是邁克的未婚妻吧?我一直等你聯(lián)系我,我不想給你太多的壓力,假如你想選皮豆的話,你就可以不理我,結(jié)果,你真的不再理我了……我問你是不是不開心,你沒有回話,我以為我明白了你……”
原來,最經(jīng)不起推敲與等待的那個人,是西朵自己。
陽臺上的向日葵長得又瘦又小,卻也終于有一天開出了小小的花,不是一朵,是好多朵。仰著臉,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皮豆見了說:“西朵,你種黃金葵干什么?”
西朵驚詫:“黃金葵?”
“是啊,它和向日葵很像,但是它是觀賞的黃金葵!會結(jié)很小的籽?!?/p>
西朵笑了,輕輕拔出纖弱的黃金葵。
向日葵的花語是崇拜和等待,時間剝蝕,她終于沒能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