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份愛情都有定量

【除了你沒人給我酒喝】

李山在酒吧駐唱的那幾年，每逢他的演出，臺下常有個短發(fā)姑娘在。在那堆搖著酒瓶兀自嗨翻天的神經(jīng)質青年里，姑娘抱著一瓶蘇打水慢慢抿，有種格格不入的寂靜。

她就是小蓓。

李山有天跳下臺中場休息時，接過哥們兒遞的啤酒，隨手甩給小蓓一瓶。她狼狽地跳起來接過那瓶隔空飛來的喜力，手忙腳亂。

后來唱完歌，李山收拾完的時候，看見小蓓正往出口走，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李山覺得不對勁，追到酒吧門外拍了拍她的肩。小蓓轉過來，臉上有兩坨醉酒的紅暈。

李山還是第一次見到喝一瓶啤酒就能醉的姑娘。他嘆了口氣，跟小蓓說：“你住哪，我送你?！?/p>

熟了以后，李山就說小蓓：“以后不會喝酒別在外頭亂喝知道嗎，碰到壞人怎么辦。再說你看你喝醉了那個傻笑的樣子，唉，丑得慘不忍睹?！?/p>

小蓓滿不在乎：“除了你沒人給我酒喝?！?/p>

小蓓很快成了李山的小跟班，這一年她剛大學畢業(yè)，見誰都喊哥哥姐姐。大家在一起玩，缺個跑腿買水打火機的，小蓓跑得比兔子還快。李山的朋友們都很喜歡小蓓，甚至包括李山的女朋友毛球。

小蓓對李山的那點小心思大家都看在眼里，不過像她這樣的黃毛丫頭，正是容易動心又多變的年紀，誰也不會把她的小心思太當真。

毛球惦記小蓓，出差旅游碰見好吃的好玩的還總記得給小蓓帶一份。反倒是李山對小蓓有點兒刻薄，小蓓剪了個蘑菇頭，李山便冷冷吐槽“像扣了頂鍋蓋”;小蓓愛穿文藝范的棉麻連衣裙，李山毒舌“怎么穿得跟個村姑一樣”。

小蓓一般不理他，笑瞇瞇當耳邊風。有時話實在是難聽了，小蓓臉色一暗，稍后又滿面陽光地忙著給大家端茶倒水。

【97個未接來電】

地震那天，李山急得穿著拖鞋就狂奔去了毛球公司，結果那天毛球沒有上班，李山回來以后在自己落在家里的手機上，看見了97個未接來電：41個是毛球的，46個是小蓓的。

山搖地動里，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最在意的人。

樂隊的貝司手那天在租住的城中村村口碰到了小蓓。在大家都急慌慌奔出那些質量可疑的房子時，小蓓逆著人群跑進去了，一望即知，她是奔著李山去的。后來，小蓓出來了，滿頭大汗地坐下來，在亂成一鍋粥的驚叫聲和腳步里，在滿地的拖鞋飲料瓶里，有種立地成佛的味道。直到遠遠看見了李山，她自顧自笑了一下，卻轉身走了。

李山并沒有看見她，他正在與毛球深情相擁。小蓓那一刻笑容里的欣慰和悲傷，讓貝司手不忍直視。

可是那一天，毛球和李山第一次吵了架，吵得天崩地裂。原因是李山一直不愿意見毛球家長，地震讓毛球不想再拖了，就跟家里說了。毛球是正兒八經(jīng)的富二代，爹媽聞知寶貝女兒勾搭上個窮小子，第二天就從浙江搭飛機跑來力挽狂瀾了。結果李山在毛球媽面前不戰(zhàn)自降，直接蔫蔫道：“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于是毛球媽安安心心地回家了。毛球怒了，發(fā)完飆開始翻李山手機，翻出小蓓那46個未接來電，毛球就炸了窩：“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有結果？這小妹妹原來是接盤俠？”

幾天后毛球跑回老家，她把李山徹底拉黑。

小蓓知道這件事后很愧疚，跑去找李山道歉。李山維持了在她面前一貫的嘴賤和高冷模式：“別什么都往自己身上糊，這事和你能有幾毛錢關系？”

小蓓就閉嘴了，過了一會兒，在屋里摸了個塑料袋就出門去了菜市場。

【726塊錢】

毛球走了以后，小蓓待李山更是掏心掏肺地好了。李山對小蓓卻依舊刻薄，那次大家在KTV一起玩兒，小蓓借著酒壯膽問：“毛球都走三年了，你怎么還沒有交新女友？”李山點點小蓓的頭：“身邊單身的都是你這種前平后平的二桿子，我哪能將就?！边@話太過分了，朋友都聽不下去，貝司手仗著和李山關系鐵，伸手就拿麥克風在他頭上抽了一記。李山也不生氣，繼續(xù)K他的歌神張學友。

2011年，張學友二分之一世紀演唱會西安站的消息放出來，李山開玩笑說，我有個朋友租的房子在體育場附近，我已經(jīng)準備好到時跑他家去拿個望遠鏡趴窗上看。

沒幾天，小蓓不經(jīng)意地對李山說，她有個朋友公司有票，是用來送客戶的，說到時有多的能送給她，可以去看了。

李山不以為意。

9月，演唱會之前，小蓓真的摸出兩張票來，還是A區(qū)，說朋友那果然有剩的。

那天晚上，李山就和小蓓一起去看演唱會了?？赐暄莩獣?，已經(jīng)是晚上近十一點了，體育場附近人山人海，根本打不上車。李山只好走路把小蓓送回去。

在小蓓家門口，李山塞了一把錢到小蓓手里。小蓓不肯要，李山的臉就虎起來了：“拿著，我知道票是你自己買的，你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老大我比較窮，就這些，你要是看得起就拿著，吃點好的，別為了看場演出虧自己?！?/p>

小蓓回了家，把手里的錢一張張捋平，夾在書里放起來，那726塊錢，她后來一分也沒舍得動。很久以后還能清晰記起李山在街口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放棄毛球嗎？那天地震后，毛球說，如果我跟他們老板一樣有出息就好了，開著私人飛機在半空，看世界陷入末日般的混亂。”

【你要不要跟我走】

在李山的朋友們終于開始下賭注買他和小蓓有沒有戲的時候，李山竟然離開了西安。他選擇了當北漂，相信北京會有更多適合他發(fā)展的機會。

中間有段插曲是，李山去北京之前其實曾經(jīng)當著隊員們的面問過小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那幾乎是唯一一次李山?jīng)]有在她面前戲謔貧嘴，他的表情很嚴肅，也很柔情。

但小蓓還是看出了他內心的猶疑?？戳艘粫海χ鴵u了搖頭說：“不要?！?/p>

李山走后，小蓓哭了。這六七年里，她的第一聲啼哭像一只小手，輕輕撥動了所有人心中的某根弦。這六七年里，大家都目睹著小蓓一點點成熟起來，穿起了高跟鞋，用起了唇膏，從公司小職員做到了組長的職位，氣質里多了一些從容淡定，剛畢業(yè)的小毛孩都開始順從地喊她蓓姐。大家都有點憐惜這個把最好的時光都給了李山的小尾巴，那么多歲月里的美她還不曾被翻閱。

倒是李山在京城如魚得水，擔任了好幾部知名影視劇的音效師，名字在序幕上定格了那么零點幾秒。

李山在微信對小蓓說：我過得不錯，但日子很苦。幸好你從前拒絕了我，你這樣的好姑娘總有一天會碰到屬于自己的愛情的。

李山還發(fā)過來一張自拍，他在超市推著手推車，里面放著米、啤酒、蔬菜以及一扎長長的風干魷魚。

小蓓打了很多字，最后一個個刪掉，改成：就曬命唄你。

她不再是那個只會說好的姑娘。把李山的自拍刪除前，掠過他的目光里，那一眼，分分明明，是最終謝幕歲月的珍重與哀傷。

【節(jié)制和底線】

后來跟貝司手吃燒烤。隔著一張油桌，小蓓對貝司手說：“即使他的神情里沒有猶疑，我也不會和他一起走，雖然，我的確很愛他?！?/p>

小蓓說，2007年那個晚上，當她路過酒吧，聽到里面的那個聲音時，她忍不住第一次進了酒吧。唱歌的人就是李山，他站在舞臺上，穿一身黑衣，燈光打在他臉上。她靜靜地站在臺下望著他，人群的喧鬧在那瞬間靜止。她在那時就喜歡上了他，決定無論如何，要遵循自己的心意去愛著他。可她能怎樣去愛呢？李山的不愛那么分明，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這世界上最傷筋動骨的事情。李山給她的當眾難堪，不止一次使她想掉頭黯然離去。

但是沒有，很顯然，因為愛的欲望打敗了離開的欲望。后來，她開始相信，這世間的每一份愛都是有定量的，都有用完的時候。她在這樣的絕望里找到了希望。因為相信有定量，她允許了自己繼續(xù)愛他。因為相信愛有期限，所以愛開始有了節(jié)制和底線。她愛的過程是目睹一根火柴燃滅的過程，結局除了回憶的絢爛只能余下灰燼。

絢爛嗎？是的。越長大她就越明白，李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保護她。他不愛她，就誠意十足地宣判了她的出局。這一份情意，比普通男女間玩曖昧更可貴。至少，李山是一個靠譜的人。

所以，她斷然不會接受他最后的邀約。她瞧不起他在愛之外的任何憐惜和感動，這是一個悲觀主義者的自我保全。

貝司手說：“你真是蠢萌。”可說完卻背轉身去悄悄擦了眼淚。他道：“山哥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有這樣一個小屁孩，她對他的愛比毛球多了5個未接來電。如果命數(shù)有變，那5個電話或許就等于他的一條命。”

小蓓得知后神情很安慰，仿佛那么多年的愛戀都有了最完滿的回應。貝司手吃了一根薯條，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后那關于5個電話的說法，是他私自加上的。他更沒有告訴小蓓，李山剛跟一個無線小演員訂了終身。

愛情可不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沒有人知道標準答案。但正如小蓓在愛著李山的時候，覺得自己并不孤獨。縱使談一場最終必然失去的戀愛，她用來愛的時光，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