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諱言,中國的鋪排、奢侈、面子和大吃大喝等已成為一種社會病象。
依我之見,這些現(xiàn)象的泛濫,遠非世人憤憤議論得那么簡單,它有更深層的原因,譬如它自有其滋生蔓延的文化土壤。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譜系中,有一個強烈的主調,即:好門楣、好精舍、好美食、好鋪排、好夸飾、好聲色、好喜樂,等等。袁子才留下的經(jīng)典文字,把“好”的趣味,闡述得淋漓盡致;王觀堂的古典文學研究,也把這種“好”界定在民族性格層面。也就是說,中國的鋪張、面子、吃喝等問題,有著深刻的文化背景和作用。
關于面子,遠的不說,北洋政府的秘書長瞿兌之,寫過一部著名的《燕都覽古詩話》,細膩地記述了北京古都的民間風情。其中寫到一些人的好面子,舉了兩例,一是家窮無衣,無法遮羞,大姑娘白天也要躺在被窩里,但是必須備下一襲旗袍,一旦出門,也要以袍服招搖過市,宣告市人:我乃大家閨秀;二是家空無糧,三餐均野菜果腹,但門后要掛一塊豬皮,出門時絕不忘拿嘴蹭一蹭,讓別人看到,我整天吃肉。饑寒事小,面子事大,這與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同源。
文化的浸染,作用到人們的心理,就化成了一種價值倫理,評判于所遇物事。譬如上世紀90年代中,我被下派到一個貧困鄉(xiāng)當鄉(xiāng)長。前任好麻將,不理政事,鄉(xiāng)財政無余銀。出行所乘,乃一輛別人淘汰下來的舊伏爾加。我體恤鄉(xiāng)情,依舊乘坐,干部群眾,便用冷眼看我,政令也不積極遵從。究其原因,是他們從我的座車上,覺得我非強勢人物,背景和能力一概稀松。為此,我調動關系,從區(qū)財政弄來專錢,購進一輛嶄新的紅色桑塔納。那時桑塔納屬高檔車,有身份象征。從此就不同,下屬尊重,百姓聽從,修了鄉(xiāng)級公路,建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病房樓、發(fā)放了教師工資陳欠,頻有政績,上下稱頌。便感到,門面的問題,排場的問題,真不是小問題,它居然還關系著你的“執(zhí)政”能力,領導尊嚴。
所以,要根治這些社會病,須從審視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著手,所謂國學的弘揚,不能一概而論,要取精用宏,去其糟粕,即,不要盲目崇祖,要立足于當下,進行文化“改造”,抽取“正能量”部分,“放大”成氛圍。正如明代文學家陳眉公所說:“人不通古今,襟裾馬牛;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他雖然針對的是個人修為,其實也正是社會修為的一個參照:其一,要從傳統(tǒng)文化中提取最積極的部分,化成全社會的行為準則;其二,在抓GDP的同時,要關懷人的意識,注意樹立輿論導向、引領社會風尚,因為有什么樣的價值提倡,就有什么樣的人文土壤,小民認理,關鍵是你給他什么理。改造文化的土壤,“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這是新時期最迫切的呼喚。
責任編輯:譚 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