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

[1]

在你的生命里，有沒有遇見過這樣一個少年，在你最為失意落魄時，像一束陽光照亮你的世界。

沐小夏又想起那一天，那個少年，那段時光。

沐小夏8歲時，在與小伙伴們玩耍的過程中左眼不幸撞上了桌角，血沿著沐小夏的左眼不斷流出，紅了沐小夏的臉。醫(yī)生說，這一輩子沐小夏的左眼都看不見了。

至此，沐小夏的左手邊便是一片黑暗。

沐小夏是個開朗的孩子，悲傷過后就是堅強，她想著，左眼失明了還有右眼，她還可以看見五彩的世界，她還是個幸運的孩子?？墒?，老天似乎不喜歡沐小夏，四年后一場車禍帶走了沐小夏爸爸的生命，而半年后，沐小夏的媽媽不甘貧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本和樂融融的家如今只剩沐小夏和年邁的奶奶。

奶奶為了能讓沐小夏繼續(xù)上學，一把年紀還下田種地，不分晝夜地勞作。

沐小夏變得孤僻，不愿與人交往，躲在自己狹小的黑暗世界。她恨她的媽媽，恨那個女人，沐小夏想，這一輩子自己永遠也不會原諒她。

沐小夏學會了麻木，就像現(xiàn)在，她麻木地被村子里同齡的孩子圍在中間，麻木地聽著一遍一遍不堪入耳的話語：“死瞎子，死了爹，跑了娘，活該沒人要?！?/p>

沐小夏麻木地流淚，麻木地等待孩子們沒了興趣后自動離開。

在一遍遍重復的話語中，有一個極為突兀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干什么？”

沐小夏忘記了流淚。來人是個少年，那聲音極具穿透力，一層一層直擊她的內心。

孩子們仗著人多沒有走開，倒是少年一句話嚇住了他們：“你們要不走，我就報警了。”

村里的老人常教導孩子，做錯事警察會抓他們坐牢，少年這句話，怕事的孩子才不情不愿地離開了。

在沐小夏低頭的視線里，少年穿著一雙黑色帆布鞋，上面沾染了些未干的泥土。

“你還好吧？”

沐小夏抬頭看少年，眼角的淚就汩汩而下。

[2]

少年叫容景，比沐小夏大一歲，這次來村里，是接住在村里的爺爺奶奶回城的。

容景，沐小夏在心里默念，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城里的孩子仿佛天生就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本性，在容景的再三追問下，在沐小夏的反復思想掙扎下，沐小夏還是決定告訴容景自己的事，當然，包括她恨的媽媽，包括讓她自卑的左眼。

沒有想象中的嘲笑，少年像大人一樣沉思了一會，堅定地拍胸脯說：“你別怕，以后，我做你的左眼?！?/p>

沐小夏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就哭了，一發(fā)不可收拾。

少年，你知道嗎？這是她聽過最動聽的話。

眼淚止不住地打濕沐小夏的視線，模糊了少年那張干凈清秀的臉。

少年履行了承諾做了沐小夏的左眼，他會站在沐小夏的左手邊，告訴沐小夏左邊有多少個人，多少輛車，多少朵云，多少房屋，告訴沐夏一切她所看不見的事物。

沐小夏頭一次為自己左眼失明而開心，她沉浸在被人無限呵護的幸福之中。

沐小夏和少年像兩只無憂無慮的鳥兒，自由自在地在村中飛翔。他們溜到河邊捉蝦，一無所獲，反而成了落湯雞；他們爬到樹上掏鳥蛋，又害怕鳥媽媽擔心重新把鳥蛋放回鳥窩；他們平分一個饅頭，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人間最好的美味。

那幾天，是沐小夏自從沒了父母后最快樂的時光。

少年是一個夢，而夢終有盡頭。

少年還是要離開了。

沐小夏紅著眼眶問：“你還會來嗎？”

“不會了。小夏，我要在X城等你，那時，我還做你的左眼。”

沐小夏感覺心中某處一點點坍塌了，留下一個空洞，空得發(fā)涼。

X城，成了沐小夏最向往的地方，那兒，有那個少年，有她的左眼。

[3]

沐小夏不再害怕他人的嘲笑，每當挨不過時，她就會想起少年，這樣所有的苦難仿佛都沾了蜜。

X城，沐小夏常常幻想的那個地方，該是像仙境一樣的地方，養(yǎng)出像花兒一樣的人。沐小夏也常?；孟耄藭r她到了X城，少年笑靨如花地對她說：“我還做你的左眼?！?/p>

沐小夏17歲那年，消失了5年的媽媽回來了。

沐小夏的媽媽改了嫁，近來生活好了，她的男人才答應她帶回沐小夏。

沐小夏的奶奶為了讓孫女過上好日子，忍痛勸沐小夏跟媽媽走，可無論沐小夏的媽媽哭得如何撕心裂肺，沐小夏也不依。

直到沐小夏聽到那個城市的名字，X城，她妥協(xié)了。

村里的人都認為沐小夏被城里的生活吸引了，只有沐小夏知道，那兒，有一個等她的少年。

臨走時，奶奶老淚縱橫：“要聽你媽媽的話，好好學習，有空來看看奶奶?！?/p>

沐小夏哭得一塌糊涂。現(xiàn)在，她也變成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了，棄相依為命的奶奶而去。

可沐小夏還是走了。

沐小夏踏上X城的那一刻，從未有過的狂喜。

少年，你知道嗎？我離你近了一步。

繼父與媽媽有一個兩歲的孩子，因此，繼父對沐小夏并不上心，找了一個學校讓沐小夏入讀也就沒過問了。

X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沐小夏還是遇不見少年。

那個長大的少年該會是怎樣的呢？是否較之前更加好看呢？是否還記得自己呢？是否還愿意做自己的左眼呢？

想著想著，沐小夏就笑出了聲。

[4]

沐小夏聽同學們說過，回家的路上會有小混混向你收取保護費，但真正碰上時，沐小夏還是嚇得手心出汗。

沐小夏快速掃過那群小混混的臉，年紀不大，夾雜著江湖的稚氣。

沐小夏突然盯住其中一人的臉，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見過，可沐小夏想不起來。

“呦，容景，這小妞看上你了吧！”

放蕩的聲音把沐小夏打入了萬丈深淵。容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沐小夏全身僵硬，死死地盯住少年的臉，少年也在打量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小夏毫不反抗讓他們搜包，一無所獲之后，為首的爆了句粗話：“媽的，什么都沒有?！?/p>

這句話把無盡思緒的沐小夏拉回了現(xiàn)實，她瀕臨崩潰地吼道：“容景，你還是我的左眼嗎？”

沐小夏毫無形象地淚水決堤了，在一片水霧之中，沐小夏看見小混混們嘴里念念有詞，不情不愿地離開了。

少年認出了沐小夏，站在因悲憤而渾身發(fā)抖的沐小夏面前，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p>

待沐小夏想回應時，天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幽深的小巷里只剩茍延殘喘的老路燈發(fā)出的微微光亮。

少年，你知道嗎？我的左眼已變了樣。

沐小夏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這一定是老天給她拋棄奶奶的懲罰。沐小夏伸手遮住了右眼，陷入一片黑暗。

沐小夏覺得，一直支撐她的夢支離破碎了，連殘渣都不剩。

[5]

第二天，沐小夏給奶奶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奶奶如用久了的擺鐘有些低沉的聲音：“孩子，別哭，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而犯了錯在于他能不能改，你明白嗎？”

沐小夏泣不成聲，在奶奶看不見的電話那頭重重地點頭。

沐小夏四處打聽少年的事。

少年的父母在年前離了婚，離異的父母只會用錢打發(fā)少年，漸漸地，少年才走上了歪道。

沐小夏聯(lián)想到了自己，若當年沒有他的一句“我做你的左眼”，自己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少年，你知道嗎？你曾用你的善良拯救了一個迷茫的人兒。

沐小夏找不到少年，后來，沐小夏聽說，學校附近的小混混進了拘留所，少年也在其中。

沐小夏一大清早買了一束太陽花站在拘留所的門口，今天，是少年離開拘留所的日子。

少年，沐小夏想告訴他，謝謝你在我最低谷時陪我走過那段時光，還有，請你繼續(xù)當我的左眼，好嗎？

陽光熱烈得讓人睜不開眼，沐小夏覺得，她失明多年的左眼仿佛又重見了光明。